只想去露营 第四章(下)


第四章 ずっと側にはいられない

星空露营篇

奈绪尖叫起来。

双手被绑着,她踢着腿,哭喊着。

明里慌忙扑上去安慰她。但奈绪继续哭泣。她无法忍受。无法忍受如此残酷的对待。无法忍受竟然有大人会对自己的亲生女儿想出并实施这种计划。

“怎、怎么会……太过分了……太过分了……他们把春香、把自己的孩子当成什么了……”

真怀念和奈绪一起吐槽希腊神话的不合理。比起神话,现实中的人类要丑陋得多。

奈绪哭喊了一会儿,然后哭累了,抽泣着瘫软下来。

看着这样的奈绪,春香的心情反而慢慢平静下来。也许是因为事情太过分,反而让她冷静了下来。

“奈绪。谢谢你。但我没事。”

她真心这么想。

现在,幸好不是一个人。

奈绪。为我哭泣,陪在我身边。

谢谢你。

春香深吸一口气。

“明里小姐!”

这是露营以来她最响亮的声音。明里惊讶地看向她。

“我们离开这里吧。”

夏一定察觉到了。虽然不知道她是否猜到了心脏的事,但她一定比任何人都理解事情的严重性。所以她才挺身而出当替身。为了争取哪怕一点点时间。

不能让她拼命争取的时间白费。

夏一定还没有放弃。

我们也不能放弃。

明里看着春香。哭红眼睛的奈绪和雪男也看着春香。

“必须得去救小夏。”

就这样,春香、奈绪、明里和雪男组成的“齐藤夏夺回大作战(奈绪命名)”开始了。

第一个难关是双手被绑。

毕竟只是胶带,大家尝试了各种方法想弄断它,但都没成功。再次翻找春香她们的背包,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。唯一能用的大概是杉木烧烤用的喷火枪,但在背后使用风险太大。

“要是有把刀就好了。”

明里咂舌道。雪男也叹了口气。

“是啊。至少要有窗户玻璃,可以打碎用碎片。但这个仓库没有窗户。周围也没有玻璃制品。”

“玻璃……”

春香她们三人同时想到了什么,直勾勾地盯着雪男。

“诶?怎么了?”

雪男突然被三个女孩盯着,有些不知所措。然后,虽然不明白状况,他还是露出了平时清爽的笑容。

他依然是个适合戴眼镜的帅哥。

“太过分了。你们是恶魔。这可是我的身份象征……”

“闭嘴。”

雪男半哭着抚摸被明里无情踩碎右镜片的眼镜。

多亏了这个身份象征的碎片,明里成功撕开了胶带,然后由她解开了所有人的束缚。

接下来的难关只有一个。

春香站在门前。

双手各握着一根从名牌上取下的别针。

双面圆柱锁。

没想到又要和它战斗了。

春香用脚踩了踩地面,鼓起干劲,把两根别针插进锁孔。咔嗒咔嗒地摆弄着。

“怎么样?能行吗?”

明里在后面担心地问道,但春香没有回答。

不是能不能的问题。只能这么做。

这扇沉重的门即使所有人一起撞也不会动,而且发出那么大的声音田代会立刻赶来。

所以,只有春香能打开锁。

春香全神贯注地摆弄着锁孔。

春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技巧。现在和以前一样都是随便试试。只是拼命尝试,运气好就打开了。

但是,上次没来得及。

因为春香磨磨蹭蹭,静香死了。

所以,这次一定要。

这次一定要赶上。

等着我。小夏。

下午 7点

“那么,贝尔,剩下的就拜托你了。也替我向田代先生问好。”

“好的。交给我吧。设施长也辛苦了。”

说完,领队铃,本名玉城贝尔向坐进旧轿车的杉设施长鞠了一躬。杉微笑着挥手,发动了汽车。穿过大门,消失在林间小路上。

铃叹了口气。

其他工作人员都回去了,杉却一直留在设施里,说可能会有联系。大概是作为设施长的责任感吧。铃和田代反复劝说“有我们在”,终于让他动了身。

如果再坚持下去,可能就得用药让他睡着了。不过,既然田代已经抓住了目标立花春香,只要设施长待在办公室里,也不是不能偷偷行动。但还是小心为妙。

而且,再过一小时巴士就会到达目的地。到时候露营公司的社长会发现自己的女儿不见了,肯定会闹起来。那样就真的会有联系了。如果杉设施长接到那个电话,事情就会变得有点麻烦。

铃锁上大门,伸了个懒腰,朝住宿楼走去。设施里到处都熄了灯,一片漆黑。她毫不犹豫地快步前进。

虽然是盛夏季节,但森林的夜晚很冷。铃在那件橙色T恤外面套了一件黑色连帽衫。风吹过,帽子轻轻摇晃。

铃走进和田代商量好的住宿房间,看到田代正躺在床上看杂志。

“哦,贝尔。老头子走了吗?”

“嗯。应付老人真累。”

“辛苦了。”

说着,铃瞥了一眼旁边的床。一个少女躺在那里。

“给她打药了?”

“嗯。已经醒不过来了。下次醒来的时候,心脏应该已经被摘掉了吧。”

田代哼了一声。

“不过,把小孩的心脏移植给老人,真的能行吗?尺寸不一样吧。真是的,临死的有钱老头想什么真是搞不懂。为了这种孤注一掷的赌注丢了性命,这孩子也真够可怜的。”

说着,田代又笑了。

他并不是真的觉得有趣,但也没有丝毫罪恶感。他就是这样的男人。

另一方面,铃也没打算对这份工作说什么。跟在田代后面几年,她见过太多尊严被践踏的弱者。铃在那些日子里学会了给自己的良心盖上盖子。

不过,如此明目张胆地夺走别人性命的工作对铃来说还是第一次。而且对方还是个孩子。

犹豫不决的铃被田代说服了。他说,这件事办完,我们都能带着大笔钱金盆洗手。你也能重新开始人生。

即使我不做,也会有别人做。这是铃说服自己的惯用借口。

“那老头子也走了,差不多该上车了吧。约好今晚送到的。”

说着,田代扔下杂志,懒洋洋地起身。

计划是由田代开车送到市中心的交接地点。一旦交接,这个孩子的未来就彻底毁了。

虽然下定了决心,但毕竟一起度过了几天的露营时光。即使不是这样,她也不过是个12岁的女孩。铃即使给自己的心上了锁,也无法无动于衷。

铃想最后看一眼这个不幸的女孩,走近了床。

这时她发现了。

这不是立花春香。

虽然熟睡的少女戴着春香的眼镜,别着春香的名牌,但铃认出来了。这是灯。齐藤夏。

“田代先生。弄错人了。这孩子不是春香。”

“啊?”

田代瞪大了眼睛。

“怎么可能。”

“她们交换了眼镜和名牌。我们被骗了。”

“别开玩笑了!如果她们真这么做了,那家伙怎么会……”

田代一时茫然地盯着天花板。然后恍然大悟般睁大眼睛,咂了咂舌。

“该死。贝尔,去仓库。反正她们出不去。无聊的恶作剧。开什么玩笑。”

田代粗暴地打开门,走了出去。铃叹了口气跟了上去。

铃看着怒气冲冲走在走廊上的田代的背影。

田代嘴上说着轻浮的话,但本质上不是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人。他生性谨慎狡猾,实际上不信任任何人,也不依赖任何人。与其说他不会背叛,不如说他是那种在别人背叛之前先背叛的类型。

这几天,田代一反常态地焦躁不安。

看来这次的工作是个大案子。铃也知道。回报越大,失败的风险就越高。无论是合法还是非法的工作,这一点都一样。

田代大步走过走廊,又砰地一声打开了住宿楼的正门。他用手电筒照着脚下,怒气冲冲地走在黑暗的步道上。

看这架势,一旦找到春香,他大概会把所有人都杀了吧。

其实只要找到春香就行了。但事情已经闹得太大了。仓库里的人都会成为目击者和证人。即使前大臣的手术成功,这也会成为他重返政坛的障碍。

所以田代说必须灭口。

至于让谁背锅,有那个临时工女人在,正好方便。就说是她干的。只要处理掉她的尸体,就能营造出凶手逃跑的感觉。虽然可能有点牵强,但上面会操作,下面也会揣摩上意。田代是这么说的。

而且,很可能真的会这样。这次,田代和铃的雇主有这个能力。

大步走向仓库的田代,在距离仓库很近的地方突然停下脚步。茫然地僵在原地。

“喂。不会吧。喂喂喂喂!”

田代扔下手电筒,突然跑了起来。铃也跟了上去。铃也立刻意识到了情况。

门开着。

田代的手撑在打开的门框上,瞪大了眼睛。铃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仓库里面,也明白了现状。

逃走了。一个不剩。

铃瞥了一眼门内侧的门把手。两根别针插在锁孔里。

用这种东西开的锁吗?

铃想起了之前读过的立花春香的调查报告。立花春香在7岁那年冬天,用铁丝打开了双面圆柱锁,从当时新建的高级公寓里独自逃了出来。那么,这次她也能做到。

冷静想想,这是可能发生、可以预见的情况。

但是,田代已经无法冷静思考了。他们抓住了这个破绽。

“可恶啊啊啊啊!”

田代走进空荡荡的仓库,一脚踢飞了地上的烟花筒。

铃摸了摸锁孔里的别针。春香一定拼命握过的别针根部还微微发烫。肯定没过几分钟。就差那么一点。

“田代先生。她们可能还在附近。”

田代背对着铃,肩膀上下起伏着点了点头。

“应该是。从带走替身到现在没多少时间。”

田代双手叉腰,仰望着天花板。调整呼吸。

五秒。十秒。二十秒。

足足三十秒,田代盯着天花板,然后带着平时那种咧嘴的笑容转向铃。瞬间的表情变化令人毛骨悚然。

“那些家伙肯定会来救那个替身小鬼。贝尔,你在小鬼那里等着,把来的人都干掉。”

铃问道:

“干掉?”

田代耸了耸肩。保持着咧嘴的笑容说:

“你明白的吧。杀了她们。”

铃明白,工作进入了下一个阶段。

田代从腰后拔出什么东西,随意地扔给铃。

铃用双手接住。那东西小得几乎能放在手掌里,却有着沉甸甸的重量。

“贝尔。你会用吧。”

“……在美国的时候,稍微玩过。不过,这古董还能用吗?”

“马卡洛夫。苏联产的。做好卡壳的心理准备吧。”

铃端详着手中的手枪。

毫无装饰的复古简约造型,让人感觉这是一件只为发射子弹而设计的工具。

卡壳指的是子弹卡住。看起来至少上过油。操作握把底部的部件,一个像打火机大小的弹匣滑了出来。铃透过弹匣侧面的孔数着子弹。

八发。

“田代先生。你不用吗?”

“嗯?你不是更会用枪吗?而且我有这个。”

田代在脸前握紧拳头,笑了。但他的眼睛完全没有笑意。

铃无法判断。田代不是那种会把强力工具交给别人的人。有什么内情吗?

还是说,他已经走投无路了?

田代突然板起脸。

“贝尔。你明白吧。哪怕逃掉一个,我们就完了。即使不被警察抓住,也完了。无论逃到哪里,都完了。你明白吧。”

田代卷起保安制服的袖子。前臂到背部的纹身露了出来。

铃拉动手枪坚硬的滑套。子弹咔嗒一声上膛。

“全部杀掉。”

春香她们躲在仓库旁边的树林里。这是第四次躲在这片树林里了。成员不断变化。但没想到连明里和雪男也会一起躲藏。

时机千钧一发。

当春香的别针咔嗒一声打开门锁,大家正要欢呼时,突然看到门外小路上田代的手电筒光。所有人慌忙冲出仓库,逃进树林。

那时,奈绪突然转身跑回仓库,春香急坏了。又不能喊出声,只能拼命挥手示意,但奈绪已经消失在仓库里。春香只能慌乱地看着仓库门口和远处的手电筒光,几秒钟后,奈绪拿着两个儿童背包冲了出来。

奈绪冲进树林和田代喊叫着跑出来几乎是同时。真是千钧一发。

田代和铃在仓库里说了些什么,然后出来了。

春香她们提心吊胆,担心他们会不会朝这边来,但两人朝住宿楼方向跑去了。

“那么。怎么办?”

雪男看准时机说道。

“这不是明摆着吗。去救小夏。”

奈绪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说道。春香也从奈绪手中接过自己的背包,点了点头。没错。最优先的是无论如何都要夺回夏夏。

“不。你们先逃出去。”

明里的话让春香和奈绪同时抗议。但看到雪男把食指放在嘴边,她们慌忙闭嘴。

“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。带着两个孩子怎么战斗?”

春香把话咽了回去。确实如此。自己和奈绪都是小学生。只会拖后腿,帮不上忙。

“可、可是!在救援到来之前,小夏可能会被杀!”

奈绪压低声音喊道。

明里点点头。

“我明白。等确认你们俩安全逃脱后,我和雪男就去救她。”

明里坚定的话语让奈绪的表情一下子明朗起来。

明里也不是万能的。即使和雪男两个人一起,也不认为能对付得了那些等待着的恶人,那些能若无其事地挖出别人心脏的穷凶极恶之徒。但是,奈绪和春香都看到了明里挡在熊面前保护她们的背影。

明里一定能平安救出夏夏。她们这样相信。

“那个。不好意思。”

这时,雪男泼了冷水。

“我的眼镜碎了一半,战斗力不足。我也和孩子们一起逃吧。”

诶?这家伙也要逃?

被三个女孩用鄙夷的目光盯着,雪男慌张地说:

“不是。正常想想都不可能吧。我说过了。田代先生是前拳击手。可能还有武器。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普通人怎么可能赢。”

明里张嘴想反驳,但似乎找不到话说,徒劳地闭上嘴,抿紧嘴唇。确实,他说得太有道理了。

雪男乘胜追击般说道:

“我和明里小姐现在该做的,是让这两个孩子安全逃脱。大家一起逃出去,寻求帮助才是上策。至于灯,就交给警察吧。这才是成年人应有的正确行动。”

明里闭上眼睛。大概在思考吧。关于夏的事。关于我们的事。关于自己的事。关于自己肩负的责任。

明里睁开眼睛,平静但坚定地说:

“我们去那个围栏的洞。趁着夜色,慢慢来。两个孩子从那里逃出去。两个大人从大门逃出去。之后汇合,大家一起逃。然后找到电话就报警。就这么办。”

奈绪刚要开口说“但是”,被明里瞪了一眼就闭嘴了。

“我不同意。”

喊出声的是春香。她的声音之大让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她。

春香也在犹豫。确实,比起她们盲目地冲进去,寻求救援可能更有利于救出夏。

但是,丢下夏。这个行动无论如何都会让她想起抛弃姐姐的情景。

她不想再为时已晚。

就在这时。

啪。

电器损坏般的声音响彻四周,紧接着,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整个设施。习惯了黑暗的双眼发出悲鸣,春香下意识地用手遮住眼睛。

糟了。围栏的灯被打开了。

从刚才的黑暗一下子变成了白昼般的明亮。

春香看向脚下。她们的影子像怪物一样延伸在地面上。这样即使从远处也能一眼看出她们在哪里。

“躲起来!”

听到明里的声音,春香她们慌忙躲进附近建筑物的阴影里。

明里背靠墙壁观察情况,咂了咂舌。

“不妙。这样随便移动就会暴露。靠近围栏的话,就完蛋了。”

雪男叹了口气。

“我们太磨蹭了。没办法。放弃从围栏逃出去,沿着建筑物的阴影,大家一起向大门走吧。只能想办法弄到车了。”

确实,只能这样。但是……

“但是,这会不会是他们的诱导?”

照亮四周,驱赶到唯一的出口。这简直就像对付老鼠的陷阱。

四人沉默不语时,又响起了嘎嘎的噪音。

是扬声器。安装在围栏和建筑物上的扩音器同时开始工作。

春香她们惊慌地环顾四周,各处扬声器里传出震耳欲聋的声音。

“嗨!小老鼠们!听得到吗?”

令人毛骨悚然。是铃的声音。通过无机质的扬声器传来的声音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。

“想逃跑吗?可惜。你们完全暴露了。无论从哪里逃出去,影子都会动。我们不会看漏的。”

奈绪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,慌忙捂住自己的嘴。

“而且,我们这里有可爱的小睡美人。你们中只要有一个逃出设施,我立刻杀了这位公主。”

明里咬牙切齿。春香也有同感。

卑鄙小人。

“放弃吧,大家一起出来。我不会伤害你们的。”

然后,广播结束了。

寂静重新降临,只有照明发出的微弱嗡嗡声和森林里传来的虫鸣在设施中回荡。

奈绪焦急地问:“怎、怎么办?”

明里没有回答。雪男也沉默不语。

春香思考着。

铃到底想干什么。她想让我们怎么行动。反过来说,我们怎么行动会让她为难。

怎么办。这种时候,静香会怎么做。

小夏会怎么做。

春香舔了舔干燥的嘴唇,说道:

“我有一个计划。”

下午 7点30分

铃在屋顶上环视着整个设施。

被灯光照亮的场地内,从屋顶可以一览无余。不过,要分辨树木的形状和人的影子很费劲。所以,铃在观察影子的移动。只要有一点点移动的影子,那就是人。

铃左手握着对讲机。打算用它和田代保持联系。

而右手握着田代所说的那把老枪——马卡洛夫。

铃在美国德克萨斯州生活了大约两年。期间,被当地的男朋友带去过几次射击场。铃对枪械并没有特别的兴趣,但天生的专注力和果断似乎起了作用。她发现自己有射击天赋。

第一次握枪就能连续击中几十米外的靶子,朋友建议铃参加当地的射击比赛。结果虽然没有夺冠,但铃带回了小奖杯。铃觉得,人真是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才能。

没想到这种才能会在这种情况下派上用场。

铃的视线迅速扫过围栏边的阴影。

从这里用手枪狙击,对铃来说也太难了。但只要发现人影,用眼睛追踪就行了。剩下的就是用对讲机通知田代。

正这么想着,手中的对讲机传来滋滋的噪音,然后开始说话。

“喂。铃。现在在哪里?”

通过对讲机,田代的声音显得更加粗鲁。铃一边想着,一边立刻按下对讲机的通话按钮。

“现在在住宿楼的屋顶。请说。”

话音刚落,松开通话按钮的瞬间,对讲机里又传来低沉的声音。“灯在哪里?”

那低沉的声音仿佛在生气。也是,他心情不好吧。铃回头看去。

铃从宿舍带来的齐藤夏,正靠在围栏上坐着。微微的呼吸声,完全放松的样子,简直像个人偶。

话说回来,田代居然记住了夏的露营名字。明明对不感兴趣的孩子名字完全记不住。

确认通信中断后,立刻按下通话按钮。

“在旁边睡着呢。请说。”

在视野开阔的屋顶上,铃一边看守着夏,一边监视着场地内。田代守着大门。明明刚才在仓库分别时已经商量好了。田代大概很不安吧。

铃叹了口气,对讲机里传来的下一句话让她僵住了。

“原来如此!你们两个都在屋顶上啊!”

突然传来的高亢声音。

这个声音是奈绪。清水奈绪。

这时铃才意识到。田代不会叫铃“铃”。他叫她的本名“贝尔”。

“谢谢你告诉我们!完毕!”

铃呆呆地看着对讲机。

还没理解状况就僵住的铃,牛仔裤后口袋震动起来。

回过神来的铃把对讲机扔在地上,急忙掏出翻盖手机。啪地打开,屏幕上显示着田代的号码。

按下通话按钮的铃被田代的大嗓门吼了。

“笨蛋!随便泄露情报!”

这才是真正的田代的声音。这样一听,刚才的沙哑声音完全是另一个人。

“别被那种幼稚的声音模仿骗了!”

铃终于明白了状况。

春香她们也有对讲机。而且调到了相同的频率。

明里和雪男的行李应该被没收了。他们身上也不该带着。到底是从哪里来的。在孩子们的背包里吗。只有这个可能了。笨蛋。为什么对讲机会在那里。

真正的田代大概也听到了刚才的通话。但是,对讲机的性质决定了无法中途打断对方的发言。

被摆了一道。

铃狠狠地踩碎了屋顶地上的对讲机。随着干燥的声音,碎片四散。

“那些家伙要瞄准屋顶了。我也过去。”

铃对田代的话喊道:

“等等!那可能是他们的目标。假装要来屋顶,其实是想去大门。”

那样的话夏就会被牺牲。他们应该不会那样做。但可能性不是零。

这时,场地角落有什么东西动了。差点就错过了。瞬间将视线移回下方。

两个人影正全速冲向住宿楼。

不是四个。两个?原来如此。

铃对着手机喊道:

“田代先生!发现两个目标!正从仓库方向全速冲向住宿楼!请立刻前往大门!完毕!”

“田代先生!敌人兵分两路了!”

田代没有回答。与此同时,两个人影越来越接近住宿楼。

铃举起了马卡洛夫。但是,从屋顶围栏的缝隙间瞄准奔跑的人影很困难。在调整角度的过程中,两个人影已经到达了住宿楼,进入了铃的盲区。

“田代先生!听到了吗?两个人来这里了,另外两个人应该去你那边了!”

短暂的沉默后,田代低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。

“啊。好像是。”

从那个声音里,铃确信田代现在遇到了敌人。

“我这边有点忙,先挂了。”

通话中断了。

铃把手机放回后口袋,移动到夏的身边。

单膝跪在夏旁边,双手握枪。枪口对准了屋顶唯一的入口。

刚才进来的人影。最快的话,再过一分钟左右就会到达这里。要进入屋顶,必须经过那扇门。

距离不到五米。这个距离,绝对不会失手。

铃一动不动地瞄准着,用天生的专注力继续持枪等待。

在心中数着秒数。

十秒。二十秒。三十秒。

调整呼吸。第一次杀人。

四十秒。五十秒。一分钟。

能做到。一定要做到。然后,夺回人生。

两分钟。三分钟。四分钟。

过了五分钟,铃站了起来。枪口依然对准入口的门,但内心已经乱了。

太慢了。为什么还不来。

对方知道目的地。没必要绕路。

是在找武器吗。这里是住宿楼。没什么像样的东西。

铃回想着住宿楼的设施。

住宿房间里只有墙上固定的手电筒。办公室上了锁。剩下的就是走廊里的……

铃意识到自己可能疏忽了,像被弹开一样跑了出去。

冲向屋顶入口,跑下楼梯,穿过三楼走廊。

又被骗了。通过对讲机的对话,铃以为他们会直奔屋顶。

忘记了它的存在。因为手机普及已久。连这种过时的东西都忘了。

全速跑过走廊的铃,在拐角处看到预料中的景象,发出了愤怒的喊声。

住宿楼走廊中央。摆放着沙发的自由空间。还有墙上安装的,

公用电话。

岸本明里握着公用电话的听筒。对着听筒快速地说着。

“是的。请马上来。有两个杀人狂在追我们。一个女孩被抓了!”

明里用余光瞥见铃的身影,继续喊道:

“是的。青少年自然之家!”

铃把马卡洛夫对准了明里。明里注意到枪的存在,瞪大了眼睛。

这时,立花春香跳了出来。张开双臂,挡在明里面前。

铃差点扣动扳机的手指在最后一刻停住了。

不行。不能打中春香。在取出心脏之前不能杀她。

铃瞬间做出判断,将枪口对准旁边的公用电话机身,扣动了扳机。

枪声在走廊里回荡,发出巨大的轰鸣。公用电话的框架碎裂,碎片四散。

明里扔下听筒尖叫起来。

“快跑!”

明里开始奔跑,春香也紧随其后。

铃将枪口对准了两人,但由于春香紧贴在明里的背后,她无法开枪。

铃为了威吓,朝两人正上方的天花板开了一枪。荧光灯被打得粉碎。然而,两人并未停下,径直跑向楼梯,朝楼下奔去。

铃咒骂了一声“Shit!”,随即追了上去。

还来得及。这里是深山,警察最快也要30分钟以上才能赶到。

在那之前,我必须杀了她们。必须杀掉。追上她们,在近距离射击。杀了明里,把春香的心脏带回去。

如果不这么做,我就会被我雇主杀掉。

一场以命相搏的捉鬼游戏,就此拉开了序幕。

“哎呀,那家伙也太天真了吧。”

田代随手将挂断的电话往后一扔。

青少年自然之里的停车场铺满了碎石。田代的手机“咔嚓”一声掉在了上面。

“刚才的广播,你听到了吧?天真也得有个限度。”

田代扯下领带,也随手往后一抛。那条带有光泽的蓝色领带在刺眼的灯光下闪闪发光,随后轻轻落地。

“明明手里有人质,应该能更好地利用才对。比如说,命令他们投降,否则就每隔一分钟砍掉人质一根手指……之类的。”

田代一边说着,一边将双手的手指一根根掰得咔咔作响。

“我还以为他是个更聪明的人呢。不过,这种事情往往到最后才能见分晓。”

田代转动着肩膀,缓缓握紧拳头。

奈绪咽了咽口水,紧紧抓住背包的肩带。

她和田代之间的距离,只有几米。

停车场深处停着一辆轻型卡车和田代的面包车。

再往里走,是保安用的预制板房。而更远处,就是奈绪想要到达的大门。如果不打倒田代,她就无法抵达那扇门。

奈绪身后站着雪男。他躲在奈绪背后,小声嘀咕道:“哎呀,果然还是来了啊。”

奈绪毫无对策。想必雪男也没有什么好办法。

如果对讲机的策略能够奏效,田代或许会慌慌张张地赶往屋顶。那样的话,说不定能趁机夺车。奈绪心里清楚,这种想法太过乐观。但雪男也只是笑着说:“既然来了,就只能想办法了。听天由命吧。”况且,他们也没有时间制定更详细的计划。结果就是现在这样。

田代微微前倾,拳头护在脸前,透过墨镜直视前方。

看到他的姿势,奈绪确信了一件事。

这个人,是动真格的。

绝对赢不了。

“喂,雪男。”

田代对奈绪身后的雪男喊道。

雪男紧紧抓住奈绪的背包,躲在后面回应道:“什么事?”

奈绪心想,你是个大人,应该站出来才对。

“我对你可是抱了期待的。”

田代“嗖”地一下将拳头挥向空中。

“医学生啊,医学生。而且还是那种优秀到能拿到国家免偿还奖学金的天才。比那个只会说英语的贝尔强多了,脑子转得飞快。”

田代缓缓将拳头挥向空中,上半身也随着节奏轻轻晃动。大概是在练习拳击的假想动作吧。

“而且,你可不是那种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。最棒的是,你的伦理观早就飞到九霄云外了。竟然敢把自己调制的兴奋剂拿去卖,还完全不亲自参与买卖,每次都把货交给那些小混混去处理。这种胆识和魄力,真是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。”

田代的拳头加快了速度。从“嗖”的声音变成了“砰”的感觉。原来快速的拳头会发出那样的声音。

“我喜欢聪明人。所以,我把你拉拢了过来。要不是我帮你跟本地的黑道打了招呼,你早就因为踩了他们的地盘,被整得再也没法见人了。”

雪男从奈绪的头顶上方喊道:“那时候真是多亏您了!”

奈绪感到一阵混乱。这两个人到底在说什么?

“我对你够意思吧,雪男。你做的那些药,我让贝尔翻译后卖给了外国人。赚了不少吧?你也分到了不少钱,不是吗?”

“是的,能高效地赚钱,我很开心。”

田代开始在原地踏步,与其说是踏步,不如说是在滑步。他一边画着小圈,一边流畅地移动着,同时挥舞着拳头。

“对吧?对吧?我也很开心啊。贝尔和雪男,你们可是我引以为豪的手下。”

奈绪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。这两个人,原来是同伙啊。

“但是啊,雪男。在这最关键的大局中,你却背叛了我。”

田代突然停下了动作。

他死死地盯着雪男。

“你为什么不告诉我,仓库里的孩子被调包了?”

奈绪想起了明里愤怒的声音。

“为什么连你也被抓了!”

田代怒吼道。

“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,才让你去盯着的啊,混蛋!”

奈绪终于明白了。从仓库那时起,尽管是敌人,田代的表现却太过松懈。

虽然只是孩子的背包,但他却直接把东西放进了仓库,捆绑也只是随便用了点胶带,最重要的是,他完全没有怀疑目标被调包了。这一切都显得太过草率。

但现在,她明白了原因。田代并不是单纯的疏忽大意。他有一个安心的理由——雪男这个同伴假装也被抓了,在仓库里替他盯着。难怪他会如此放心,甚至可以说,他其实考虑得非常周全。

然而,对田代来说,这个最大的保险却失效了。

“嗯……怎么说呢,我其实挺讨厌打小报告的。”

田代的忍耐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崩断了。

“而且,田代先生,您本来也打算在洗手不干的时候,把我和贝尔都抛弃掉吧?”

三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。

砰!

住宿楼的方向传来了一声爆炸般的声响。

“你看,您让贝尔拿枪,把事情搞得这么大,怎么可能仅仅把责任推给一个离家出走的明里就了事呢?田代先生,您最后想让我们三个人一起背锅吧?肯定还准备了我和贝尔的犯罪记录,还有明里的家庭背景资料吧?‘三个对社会心怀怨恨的年轻人,终于走上了犯罪的道路。露营地的惨剧。’之类的。这样的剧本听起来还挺顺理成章的。”

田代放下了拳头。

“而且,田代先生您知道我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情呢。说实话,我对那些兴奋剂的事情,只是抱着学生时代打工的心态去做的。我本来打算毕业后进一家好公司,赚点钱,继承家里的生意,还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呢。要是以后被您用这些事情来威胁,那可真是让人受不了啊。”

田代死死地盯着雪男。

“所以,你是想利用这次大行动,把我搞垮吗?”

“是的,没错。不过,就算我几乎什么都不做,田代先生您自己好像也已经快要自取灭亡了呢。”

田代叹了口气,低头看着地上的碎石。

“原来如此啊。果然,我还是讨厌那些脑子转得太快的家伙。”

田代猛地抬起头。

“去死吧,和那个小鬼一起。”

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——

田代一脚踢起了脚下的碎石。细小的石子和沙子飞溅而来。

奈绪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,再睁开时,田代的脸已经近在眼前。

田代的右肩微微晃动。

啊,要被打了。这一拳,要是挨上了,大概会死吧。

奈绪瞬间这样想着。

然而,飞出去的却不是奈绪,而是田代。

田代的右脸被一条长腿狠狠踢中。他挥向奈绪的拳头落空,整个人在碎石地上翻滚了几圈。

“还有啊,田代先生。我决定帮助春香她们,还有一个理由。”

雪男缓缓收回了高高抬起的左腿,那条腿甚至比奈绪的脸还要高。

“那可能是一种你已经遗忘已久的感情吧。”

他缓缓走到奈绪和田代之间,摆出一副威风凛凛的姿态,仿佛自己才是主角。

他大声宣告道:

“每个男人,都怀揣着一个英雄梦啊!”

田代猛地站了起来。

他握紧拳头护在脸前,身体微微前倾,随后“呸”地一声将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在了碎石地上。

“啊,对了。我想起来了,你小子是某个道场师傅的儿子吧。柔道黑带,空手二段?”

雪男笑了起来。

“我最擅长的是剑道,三段。”

“哦,是吗?”田代也笑了。但转眼间,他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如鬼。

“你已经做好死的觉悟了吧,白鸟!”

他迅速将双拳举到胸前,摆出了格斗的架势。

然后,他转头看向奈绪。

“放心吧,我会救你的。”

说完,20岁的青年——白鸟幸男,露出了清爽的笑容。

住宿楼的楼梯间响起了枪声。

铃从三楼的楼梯扶手处探出身子,朝着正在跑下楼梯的明里和春香开了枪。子弹似乎击中了春香旁边的扶手,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,春香尖叫了起来。

春香和明里此时刚刚跑到二楼的楼梯平台。如果她们继续往下跑向一楼,就必然会进入铃的射程范围。铃已经做好了准备,但显然两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。她们逃进了二楼的走廊。铃咂了咂舌,迅速追下了楼梯。

她一边下楼,一边检查手中的马卡洛夫手枪。到目前为止,滑套运作正常,退壳也没有问题。

刚才在三楼开了两枪,楼梯上又开了一枪,总共打了三发。还剩下五发子弹。

她几乎是跳着下了楼梯,冲进了二楼的走廊。和三楼一样,长长的走廊两侧排列着住宿房间。

走廊的尽头,她看到了那两个人。

铃朝着春香的脚下开了一枪。还剩四发。

没有打中。铃也不是为了打中才开枪的,只是威吓而已。但子弹打在脚边,任谁也无法保持冷静。果然,春香被吓得当场摔倒在地。

明里察觉到动静,转身想要扶起春香。

铃朝着明里开了一枪。还剩三发。

狭窄的走廊里回荡着枪声。伴随着些许血花,明里倒了下去。

打中了肩膀。看那样子,应该只是擦伤。

但两个人都倒在了地上。

铃快步走近,将枪口对准了倒在地上的明里的胸口。

这个距离,绝对不会失手。

春香慌忙站起来想要挡在明里前面,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。

铃扣动了扳机。

奈绪张大了嘴巴,呆呆地看着两个男人的攻防战。

田代以流畅的步伐拉近距离,挥出拳头。他的拳头大多落空,白鸟总是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扭身躲开。

双方都没有受伤,表面上看似乎陷入了僵局。

然而,白鸟显然处于下风。

出拳的次数完全不同。白鸟光是躲避就已经竭尽全力,完全没有反击的机会。

为什么白鸟不还手?就连外行的奈绪也明白其中的原因。

因为田代根本没有给他反击的空隙。

终于,田代的拳头开始击中白鸟。

“啪”“砰”的清脆声响不断传来。白鸟并没有被直接打中,而是用手肘和手背挡住了攻击。但他已经完全陷入了防守。

“咚”

伴随着一声闷响,白鸟的头猛地向左偏去。他的右脸挨了一拳。

“砰”

这一次,田代的拳头狠狠击中了白鸟的右肋。承受了前拳击手的重击,白鸟不由自主地弯下了腰。

田代朝着他的脸打出了一记全力左直拳。

“咔嚓”

伴随着令人不适的声音,白鸟在碎石地上翻滚了几圈。

如果这一拳直接命中,胜负恐怕已经分晓。但白鸟勉强将右前臂挡在了脸前。尽管如此,伤害依然巨大。

田代没有追击。他踏着小碎步,等待着白鸟站起来。

奈绪跑到白鸟身边,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。

为什么他总是被右路的攻击打中?

仓库事件中,白鸟的眼镜右镜片已经碎了。虽然不至于完全看不见,但这显然成了他战斗中的盲点。田代也察觉到了这一点。

“雪男,你没事吧?”

白鸟没有回答,只是喃喃自语着什么。

“奇怪啊,我还以为会轻松取胜呢。看来想赢得漂亮是不太可能了。”

白鸟缓缓站了起来。

仿佛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似的,他径直朝田代走去。

田代理所当然地朝着白鸟的右脸挥出了一记左勾拳。

白鸟试图用右肘护住脸侧,但前职业拳击手的拳头直接穿透了他的防御,重重击中了他的右脸。

白鸟的身体猛地摇晃了一下。

然而,几乎在同一瞬间,田代“哇”地叫了一声,迅速后退了一步。

田代的墨镜碎裂,右眼流出了鲜血。

“哦,成功了吗?”

白鸟的身体在即将倒下的瞬间稳住了,他笑了起来。

“虽然是第一次尝试,但居然成功了。”

说着,白鸟得意地举起了染血的左手两根手指。

田代用手擦去流下的血,用左眼死死盯着白鸟。

田代的人生中,从事地下事业的时间比拳击生涯更长。

作为拳击手的田代曾经非常优秀。

高中辍学后,他全身心投入拳击,成为了职业选手。他的战绩辉煌,凭借与生俱来的战斗天赋和惊人的毅力,一路攀升至WBC中量级的下位冠军。

下一步,冲击世界排名也不是梦想。周围的人都这么认为,田代自己也深信不疑,他确实有这个实力。

然而,命运弄人。在一次普通的日常对练中,田代患上了视网膜脱落。脱落范围广泛,导致他右眼完全失明,田代的拳击生涯就此戛然而止。

从那以后,田代磨练出的战斗技巧竟然在地下社会中找到了用武之地。

在那些小混混拿着小刀互相捅来捅去的世界里,田代用自己的双拳掌控了局面。

当然,离开拳击台、步入中年的他,已经无法再做出像拳击手时期那样敏捷的动作。但不同于体育竞技的斗争经验,确实在田代体内积累了下来。

而现在,田代的右眼正在流血。

这家伙,居然敢戳我的眼睛。

田代并不是第一次遇到使用“禁技”如戳眼之类的对手。但这类技巧大多会失败。无论下多大的决心,动作中总会有一丝犹豫。说到底,人类的精神结构并不允许我们毫不犹豫地破坏他人的身体。

然而,偶尔也会有能做到的人。

眼前这个叫白鸟幸男的青年就是其中之一。他故意让田代打中自己的右脸,趁此机会毫不犹豫地用两根手指直戳田代的右眼。这一击没有丝毫犹豫。只要他的动作有一丝迟疑,田代就能躲开。

当然,田代原本就因为视网膜脱落而失明了右眼,所以这对战斗几乎没有影响。但白鸟不可能知道这一点。

这个年轻人为了自己的胜利,毫不犹豫地想要戳瞎我的眼睛。

在田代的经验中,这类人有一个共同点。

“你小子,是我们这边的人啊。”

白鸟歪了歪头。

“什么意思?”

田代嘴角上扬。

“你杀过人吧?或者打算杀人,对吧?”

白鸟沉默了几秒,盯着田代,然后干笑了一声。

“这话说得可真难听啊。她当时很痛苦。我只是救了她而已。”

白鸟的眼底深处,无边无际的黑暗在蔓延。

田代点了点头,“原来如此。”

果然,这家伙已经彻底疯了。

田代扔掉破碎的墨镜,摆好拳架。他将自己的状态提升了一个档次。面对杀人者,如果不拿出相应的觉悟,自己就会被杀。

他踏着小碎步,试图绕到白鸟的右侧盲区。白鸟也试图阻止他绕到自己的右侧,同时也在努力绕到田代的右眼盲区。

不知不觉中,两位格斗家开始绕着大圈移动。两人的左眼视线交错。

脚下的碎石发出声响。停车场的灯光从四面八方照射下来,亮得刺眼。

简直就像在拳击台上一样。田代想到这里,暗自笑了笑。

不错嘛。一场没有观众的、赌上性命的退役赛。老天爷还真是懂得安排。

田代“呼”地吸了一口气,迅速拉近距离,连续打出快速的刺拳。

白鸟挡开了一些,也挨了一些,同时发动了舍身的攻击。

田代躲开了所有的攻击。

无论白鸟瞄准哪个要害,打不中就没有意义。再凶狠的攻击,打不中也是徒劳。田代用速度和步法彻底压制了白鸟。

连续挨拳的白鸟身体开始摇晃。

能行。可以干掉他。

田代确信了。再一拳。只要再一记重击,这个疯子就会倒下。

田代大步跨前,挥起了他人生中无数次挥出的左拳。

白鸟慌忙护住脸部。

就在这时,田代将全身的力量凝聚在右拳,狠狠击中了白鸟的腹部。

伴随着如同厚重棉被从高处落下时的低沉闷响,白鸟的身体瞬间弓成了“く”字形,微微浮起。

白鸟重重地跪倒在地。

他大概无法呼吸了。四肢着地的白鸟微微颤抖着。

赢了。

田代喘着粗气,低头看着白鸟,不自觉地放松了脸颊。

就在那一瞬间,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右侧盲区飞了过来。

专注于白鸟的田代,右脸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。那东西“啪”地一声打中了他的脸,随后“咣当”一声滚落在地。

啊,对了。还有一个观众呢。

田代冷冷地转动视线。

那个叫奈绪的关系户女孩,在田代的注视下吓得缩了缩肩膀。她脚边有一个打开的背包。对了,里面插着一根木棒。这不要命的丫头居然敢拿那东西扔我。

“胆子不小啊。”

奈绪转身想逃。田代迅速拉近距离,一把抓住了她的后脑勺。奈绪尖叫起来。

田代毫不费力地将奈绪摔在碎石地上,冷冷地俯视着她。

“胆子挺大嘛,小姑娘。你以为用那根破棍子就能打倒大叔我吗?”

奈绪一屁股坐在地上,哭喊着。她的眼里满是泪水。

“那不是普通的棍子!是橡木做的!是圣剑!”

田代笑了。

“小姑娘,别说些莫名其妙的话……”

奈绪尖叫着,恐惧的泪水不断滑落。

“我不是在跟你说话!笨蛋!白痴!蠢货!”

啊?这家伙在说什么?

田代抓住奈绪的衣领,强行把她提了起来。奈绪的脸扭曲着,却依然在喊:

“你不是擅长剑道吗!”

剑道?

就在这时,田代感到背后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。

他松开奈绪,迅速转身,立即摆好拳架。

白鸟正试图站起来。

他的动作缓慢而诡异,就像被丝线操控的人偶一样。

那诡异的动作让田代几乎要吐出来。

白鸟的手中,握着刚才奈绪扔过来、被田代丢在脚边的木棒。

白鸟歪着头,抚摸着那根木棒。

“嗯……嗯,确实……”

下一秒,仿佛瞬间接通了电源,白鸟的身体突然绷紧,摆出了标准的架势。他双手持棒,稳稳地停在脸前。

“这是圣剑啊。”

说着,怀揣扭曲英雄梦想的剑道三段白鸟幸男,露出了诡异的笑容。

“很适合我。”

田代感觉到冷汗顺着脖子流下,干笑了一声。

“你拿着它,那就是魔剑了吧。”

胜负已经毫无悬念。

田代的拳头在击中之前就被全部挡开,而白鸟那如同斩击般的犀利攻击,一次次穿透田代的防御,接连击中他的身体。

已经不再是右眼盲区的问题了。

“哈哈哈!敢赤手空拳挑战我,真是好胆量啊!”

闭嘴吧,这个自恋的变态。

然而,攻击距离的差距实在难以弥补。

田代并非没有与持械对手交战的经验。但他不认为自己能对抗一个拥有如此精湛技术的人所挥舞的武器。

怎么办?先撤退,自己也去找件武器?

但白鸟显然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。

面对毫不留情、精准打击要害的攻击,田代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。左眼的视线也开始模糊。

田代下定了决心。

当自己的优势被压制时,只有一个办法。

把对手拉进自己的领域。

田代大吼一声“呜哦哦!”,朝白鸟冲了过去。

白鸟虽然惊讶,但还是精准地击中了田代的后颈。

如果这是日本刀,田代的脑袋已经和身体分家了。

然而,这终究只是一根木棒。田代在剧烈的疼痛中几乎失去意识,但他依然抱住白鸟的腰,将他扑倒在地。突如其来的擒抱让白鸟措手不及,橡木棒从他手中滑落,发出声响滚到一旁。

很好。这样一来就是我的领域了。田代在碎石地上确信自己会胜利。只要能把持械的对手逼到这个地步,就一定能赢。这是田代的经验法则。

然而,对手并非普通的小混混。

而是拥有格斗段位的白鸟幸男。

白鸟以滑腻的动作迅速从田代身下脱身,像蛇一样缠住了田代的右手。田代惊愕地看着白鸟的动作,同时感到肘关节被巧妙地扭转,心中暗想:

地面战不是我的领域,而是他的。

为什么我没有意识到?我本该知道的。一根木棒也能成为威胁。地面战我毫无胜算。

我的每一个判断都是错误的。平时我不会犯这种错误。平时的我,会坚持自己的风格,只相信自己的拳头,谨慎而彻底地战斗。为什么到了这里,我却……

就在这时,田代意识到了。这个曾经吞噬过无数绝望弱者的田代,终于明白了。

啊,原来这次是我太急躁了。

难怪会输得这么惨。

下一秒,田代的右肘传来剧痛。

白鸟的关节技奏效了。

“我认输!我认输!”

田代用另一只手拍打地面。这是投降的信号。在格斗技中,这意味着完全认输。使用绞技或关节技的人必须立即松开。

然而,对手是白鸟幸男。

他不但没有松手,反而逐渐加大了角度。田代的关节发出哀鸣。

“白鸟!你这混蛋!”

“啊,田代先生,不好意思。这样下去会断掉哦。”

那轻快的语气,就像在决定发型的理发师一样,让田代不寒而栗。

这家伙,真的打算折断我的手臂吗?

剧痛让田代惨叫起来。压力一点一点地增加。

这家伙,在享受这个过程。

田代用被泪水模糊的右眼拼命环顾四周。

谁来。谁来救救我。

在视野的角落,他看到一个少女战战兢兢地靠近。

得救了。

“小姑娘!小姑娘!救救我!”

少女慢慢走近,低头看着田代的脸。

“救救我!小姑娘!”

如果少女是立花春香,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阻止白鸟。

即使是齐藤夏,在最后关头也一定会心软。

然而,这个少女是清水奈绪。

她歪着头。

“咦?为什么?”

在她的眼中,田代看到了深不见底的黑暗。

啊,原来如此。这个小姑娘,也是我们这边的人啊。

“田代先生,您听好了。如果您今后向任何人透露哪怕一点点我的过去,我一定会找到您。无论您逃到国外还是哪里,我都会找到您。田代先生,明白了吗?”

“我知道了!我知道了!”

田代感觉到白鸟在微笑。

“那么,我要折断了。”

田代尖叫起来。

“白鸟啊啊啊啊啊!”

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,田代昏了过去。

咔嚓。

一声轻微的金属声响后,马卡洛夫在铃的手中陷入了沉默。

扣动扳机的铃意识到了问题所在。

卡弹了。

铃慌忙检查手枪。滑套没有异常。她“咔嚓”一声拉下滑套,发现击锤已经落下,但膛室里的子弹纹丝不动。也就是说,弹药没有击发。

不是枪的问题。是子弹的问题。是保存不当吗?田代那个混蛋。

铃咂了咂舌,用力拉下滑套,手动排出了有问题的子弹。下一发子弹被送入膛室。

她迅速将枪口对准走廊。

不见了。两个人都不见了。

刚才还倒在走廊上的两人,趁着铃专注于手枪故障的间隙,消失了。

去了哪里?

铃沿着走廊小心翼翼地前进。在绿色荧光灯的照射下,走廊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诡异气氛。她的耳朵里响起了尖锐的耳鸣。没有戴耳罩,在室内多次开枪,耳朵有点问题也是理所当然的。

三楼两发,楼梯一发,二楼两发。

还剩三发。

铃走到两人倒下的地方。地板上有一滩血迹,应该是子弹擦过明里肩膀时溅出的。

她看向走廊尽头。没有血迹。

明里举着枪,用一只手推开了旁边一间宿舍的门。

一片漆黑。

铃双手握枪,慢慢走进房间。两侧排列着双层床。

找到了。

立花春香正蜷缩在一张双层床的下铺床垫上发抖。

铃迅速将枪口对准她。

春香“咿”地惊叫了一声。

“你以为我不敢开枪吗?我们想要的只是你的心脏。就算打中你的腿也无所谓。”

铃小心翼翼地朝春香移动。春香抱着双膝坐在床垫上。铃将枪口对准她的小腿。

“把手举起来。”

春香惊恐地举起双手。当然会害怕。春香刚才已经见识过五发子弹的威力。现在这样的东西正对着她的腿。

“明里在哪里?”

面对铃的质问,春香战战兢兢地指向房间深处。

铃看到窗户开着。是从窗户逃走了吗?

“原来如此。你被抛弃了。”

铃盯着春香。她的脸紧绷着,大概是紧张吧。

确实,既然铃的首要目标是春香,那么抛下春香逃跑是最有可能活下来的。明里肩膀受伤,失去了战斗意志。在这种紧要关头抛弃春香逃跑,从人类心理上来说并不奇怪。

“别小看我。”

铃说完,将枪口对准了双层床的上铺。

通往上铺的梯子上有一丝血迹。明里在上面。

春香喊道:“住手!”

铃朝双层床的上铺开了一枪。一发。从下方射出的子弹轻易地穿透了床垫。

铃又朝旁边几十厘米处开了一枪。春香的尖叫声在房间里回荡。

无论怎么扭动身体,都不可能躲开这两枪。没有动静,说明是击中了要害当场死亡。

“还剩一发。好了,乖乖出来吧……”

铃低头看向春香,愣住了。

春香正用一根棍子指着铃。

那根棍子就像放大版的卫生纸卷筒。

在昏暗的光线中,棍子上印着的文字映入眼帘。

“请勿手持发射”“请勿对人发射”

“单发”

这个混蛋!

铃想后退,但脚动弹不得。

惊慌的铃低头看向自己的脚,顿时毛骨悚然。

从床下伸出的双手,紧紧抓住了她的脚踝。

躲在清水奈绪发现的双层床“零段”的岸本明里,用双手紧紧抓住了铃的脚踝。

原来在这里!

铃立刻将枪口对准脚下,扣动扳机。

咔嚓。

没有发射。又卡弹了?

铃下意识地瞪着手里的马卡洛夫,愣住了。滑套已经完全拉开,停在了那里。滑套停止。没子弹了。

为什么?应该还剩一发的。

铃陷入了思考。明明不是该想这些的时候。却忍不住。

三楼两发,楼梯一发,这层走廊两发……

“啊。”

她终于意识到了。

她咂了咂舌,用力拉下滑套,手动排出的那一发。哑弹。

铃慌忙抬头看去。

还来得及。那烟花点燃之前,有几秒的延迟。趁这个间隙做点什么。

然后她惊呆了。春香手里拿着的不是打火机。当然,也不是火柴。

高功率的、足以烧焦木板的燃气喷枪。

耳鸣的铃没有注意到。从进入房间开始,就有“嘶嘶”的燃气泄漏声。

春香将烟花对准铃,另一只手将燃气喷枪对准烟花的点火口。

咔嚓。

春香按下了点火开关。燃气喷口喷出熊熊火焰。烟花瞬间被点燃。

春香说道。她直视着铃,发音完美。

“Fire”

下一秒,铃被前所未有的耀眼强光吞没了。

被炸飞到对面双层床的铃,样子十分凄惨。

她似乎下意识地用双手护住了脸。脸上的烧伤似乎不严重,但前臂严重烧伤。如果不是已经完全破烂的连帽衫长袖布料,恐怕会更惨不忍睹。

大概是因为脚踝被抓住后仰面倒下。她的头似乎重重撞在了对面床的边缘,意识有些模糊。她闭着眼睛呻吟着。

“春香,你没事吧?”

从床的“零段”爬出来的明里说着,低头看向春香的脸。

茫然握着烟花筒和燃气喷枪的春香点了点头,慌忙关掉了喷枪的火。

“明里你没事吧?肩膀……”

“嗯,只是擦伤。”

就在春香撕下附近的床单,随意地缠在明里的肩膀上,紧紧打了个结的时候。

“喂,感觉如何?”

铃沙哑的声音响起。

明里摆出防御姿态,春香也慌忙抓起燃气喷枪。

但铃似乎没有力气站起来。

她靠在床沿,静静地看着春香。

“恭喜你。这下你能活下来了。”

铃叹了口气。

“不过,这样一来我就会被雇主杀掉了。”

明里不屑地说“关我什么事”,但铃没有理会。她只是看着春香。

“我虽然不太了解细节,但你的父亲,撇开人品不谈,似乎是个了不起的人。他在任期间推动了许多根本性的政治改革,不断建立新制度,据说因此得救的人也不少。他的恶行没有曝光,或许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。据说有人说过,能拯救日本的政治家只有立花浩一郎。”

那种事。那种事和我无关。

“喂,比起你活下来,大臣复职可能会救更多的人。”

明里拉着春香的手说:“走吧,春香。”

春香点点头,背对着铃。

铃对着她的背影喊道:

“我看过你的精神科资料!上面写着你一直有自杀倾向!”

春香猛地停下了脚步。

“什么?难道是因为你觉得双胞胎姐姐的死是你的错?因为只有自己活着而感到内疚?那上面也写了。说你能听到根本不存在的姐姐的声音。你已经完全疯了吧。”

春香转身瞪着铃。

“春香,别理她。那是败者的胡言乱语。”

春香甩开明里,站到铃面前。

“我不需要你相信。但是,静香一直支持着我。如果你说我姐姐的坏话……”

铃笑了。声音干涩。

“所以呢,那个姐姐是谁?”

她在说什么啊,这个人。

“所以,静香……”

铃的下一句话让春香僵住了。

“你在说什么啊。你是独生女啊。”

声音消失了。

从敞开的窗户传来的虫鸣声,风声。

只有铃的声音空洞地回响着。

“你是花山大臣和情妇生的独生女。没有什么姐妹。我看过记录,不会有错。那栋公寓里住的只有你和你母亲。”

诶?

怎么可能。

我们一直在一起。

确实,母亲的料理,父亲的礼物,仔细想想都是一人份的。

但是,那是因为我们两个人不吵架。可以友好地分享。

我想起了静香的脸。笑着的脸。哭泣的脸。和我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姐姐的脸。

“急救队员赶到时,房间里只有破碎的电视机,动画DVD,还有儿童房里的一面大穿衣镜。”

我想起来了。和静香手掌相贴的情景。

额头相贴的情景。

静香的皮肤总是冰凉冰凉的。

是的。就像镜子一样。

明里尖叫着抓住铃的衣领。

“闭嘴。闭嘴!”

但铃没有停下。自暴自弃的铃流着泪喊道:

“喂!上锁的卧室里发生了什么?你觉得死的是谁?”

明里一拳打在铃的脸上。铃倒在了地上。

但春香已经明白了。意识到了。想起来了。

那栋公寓的一个房间。儿童房。

母亲最后一次锁上儿童房的门时,客厅里没有了声音。春香以为母亲又出去了。

救护车里。

连接着点滴管,半昏迷的春香听到了急救队员的对话。

“另一个怎么样了?”

“早就来不及了。已经死了好几天了。”

死去的不是静香。是母亲。

我没有姐姐。

没有静香。

只是因为动画里有一个和我名字相似的女孩,就借用了她的名字。

因为一个人太寂寞了。

因为一个人太痛苦了。

我,从一开始,就是一个人。

春香慢慢地跪在了地上。

明里跑了过来。

仿佛有什么重要的线,支撑着我、拉扯着我的东西,啪的一声断了。

我有这样的感觉。

下午 8点30分

岸本明里带着两个女孩走着。

一个是齐藤夏。

她在明里的背上,发出安稳的鼾声。

真是无忧无虑。

另一个是立花春香。

她被明里牵着手,乖乖地跟着。

但她的眼神太过空洞。

对明里的问话,她只会发出像呼吸一样的微弱回应。

明里觉得,还不如让她哭喊出来更好。

“春香,你可以回家了。”

春香像条件反射一样点了点头。

她肯定没听懂在说什么。

明里停下脚步。小心地不让夏掉下来,蹲下身,与春香平视。

春香依然用空洞的眼神看着她。

明里想道。

太过分了。

明里抚摸着春香的脸颊。

这个孩子,这个12岁的少女,到底背负了多少苦难。

明里在浴室里看到了春香的身体。虽然都是快要愈合的淡淡伤痕,但依然令人心疼。

那时明里第一次听到关于姐姐静香的事,但她在决定露营名字时,曾看到春香自言自语。就像在和谁商量一样。

在那片森林里,当熊快要袭击她们时,这个孩子喊道:帮帮我。姐姐。

一定是姐姐,姐姐的存在支撑着这个孩子的精神。

想象中的朋友。多重人格。解离性身份障碍1

1:分离性(解离性)身份识别障碍,多重人格障碍

不知道这个孩子的精神状态在医学上该如何描述。

但是,这个孩子,即使如此,也活了下来。

即使母亲死了,即使父亲要杀她。

和脑海中创造的姐姐一起,活到了今天,这一刻。

她是战士。

比起抛下妹妹逃跑的自己,比起为了自己的利益找借口践踏他人的大人们,她强得多。

这个孩子一直都是坚强的战士。

明里抱住了春香。一只手支撑着背上的夏,另一只手将春香拉近。用力地,但温柔地。就像对待自己的妹妹一样。16岁的岸本明里,抱住了立花春香。

明里的泪水打湿了春香的肩膀。

“我们回家吧。一起。”

嘟嘟!

一声笨拙的喇叭声从车道上传来。

回头一看,是田代的面包车。

明里慌忙站起来,把春香护在身后。但看到副驾驶座上的奈绪笑着挥手,她一下子放松了下来。

面包车欢快地按着喇叭,停在了明里她们面前。

驾驶座上的雪男探出身子,兴奋地说:

“明里!我们做到了!我们把田代干掉了!”

满脸肿胀的雪男说着,又按了几下喇叭。

“啊,是吗。干得不错嘛。”

“你猜我们怎么做到的?真想让你们看看啊。和奈绪的完美配合,再加上Excalibur的一击!简直就是救世英雄!”

他兴奋过头了,有点恶心。

明里有点退缩,奈绪从副驾驶座上下来,跑了过来。太好了。奈绪似乎没有受伤。

“春香!辛苦了!”

春香的目光转向奈绪,轻轻点了点头。

奈绪似乎立刻察觉到了异样。她慌忙检查春香的身体,确认她是否受伤。然后,脸色大变,转向明里。

“难、难道,夏她……”

明里慌忙展示自己的后背。

“没事。灯没事。春香只是受了点惊吓。一定会恢复的。”

明里和雪男一起把夏放在面包车的后座上,系好安全带。

奈绪和春香坐在她两侧。

奈绪拼命地和春香说话,但春香依然只是含糊地回应。

“春香怎么了?”

雪男关上车门,担心地问道。

“我说了,只是受了惊吓。”

雪男“啊”地点了点头。

“难道,你在春香面前把贝……铃杀了吗?”

明里瞪了雪男一眼,“哈?”

“怎么可能。她受伤了,但没死。”

之后,明里又打了铃一拳。她似乎晕了过去,于是用剩下的床单把她绑在床沿,把没子弹的手枪从窗户扔了出去。然后,她去屋顶接回了夏,现在正走向停车场。

“我也联系了警察,他们应该快到了。”

“干得好。听到枪声,我还在担心呢。”

“是啊。”明里坐上了副驾驶座。

雪男也坐上了驾驶座。

“虽然敌人已经无力化了,但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。总之先离开这里,开到和警察汇合为止。”

面包车启动了。这座被灯光照亮的设施,很难想象几小时前还是孩子们欢闹的地方。

穿过停车场时,他们看到田代被胶带缠得像个木乃伊,滚在地上。

明里回头看向后座。

拼命继续说话的奈绪。只是点头的春香。在中间打鼾的夏。

明里想道。妹妹美音多大了?比自己小7岁,所以应该是9岁。

去见见她吧。离开这里后,就去见妹妹。然后,不管要等多少年,一定要去接她。一起生活。

面包车缓缓驶出了大门。

队长铃,本名玉城贝尔,童年是在一间小小的公寓里度过的。朝北,被建筑物包围,白天也几乎没有阳光。

家人只有母亲。除了母亲,她没见过其他亲戚。

“我们吵架了。”母亲说。母亲没有任何照片,所以贝尔推测她应该是只带着自己离开了娘家。唯一能隐约感受到母亲根源的,是她唯一不用食谱就能做的、味道有点淡的苦瓜炒豆腐。

母亲是个温柔的人。

从某种意义上说,她也是个老好人。因为朋友推荐,奇怪的画、健康食品、护身符之类的东西塞满了四叠半的房间。母亲肯定也不认为那些是好东西,但她更不愿意拒绝那些“朋友”的请求。与其伤害别人,不如伤害自己。母亲就是那种人。

母亲总是在晚上工作。贝尔并不介意。相反,她很高兴白天能和母亲在一起。

母亲总是说:晚上我不在的时候不要出门。有人来也不要回应。那是妖怪。妖怪很可怕。会被抓走吃掉的。

母亲想用这种方式让贝尔远离危险。说实话,这对贝尔来说大多是无用功,但贝尔也从没想过违背母亲的嘱咐,所以总是体贴地装出害怕的样子。

母亲非常疼爱贝尔。在旧梳妆台的镜子前,她让贝尔坐在自己膝上,抚摸着她的棕色头发,透过镜子凝视着她浅色的眼睛,微笑着。

“贝尔真可爱。不像妈妈,妈妈很高兴。”

贝尔不知道父亲的存在。

从自己的外表,贝尔知道父亲是外国人,但每次问母亲,得到的都是含糊其辞的回答。母亲说,父亲是美国军人,和母亲结婚,贝尔出生后不久就在伊拉克战争中阵亡了。但每次细节都不一样。有时说父亲死于越南战争,有时说死于恐怖袭击,还有一天说死于事故。

也就是说,母亲被父亲抛弃了,贝尔在幼小的心灵中理解了这一点。

“贝尔,你要好好活着。妈妈做不到。”

这是母亲的口头禅。

母亲确实做不到。打扫、洗衣、做饭都明显低于平均水平,晚上赚的钱也花得毫无计划,家里总是很穷。

家务很快就由贝尔来做了。打扫、洗衣、做饭,年幼的贝尔做得更好。

每当这时,母亲就会抱住贝尔说:

“贝尔真懂事。真了不起。对不起,有这样的妈妈。”

每天的饮食都很简单,但在贝尔的生日,母亲总是带她去附近的家庭餐厅。母亲说可以点任何东西,但深知家计困难的贝尔总是在菜单前犹豫。不能点贵的。但点太便宜的,母亲会伤心。所以贝尔总是坚持说喜欢这个,点了一份价格适中的蛋包饭。母亲似乎真的相信贝尔喜欢这个,高兴地点了两份。

其实贝尔更想吃汉堡,但只要能跟母亲一起吃,什么都行。

贝尔的生日是8月15日,附近每年都会举办夏日祭典。生日礼物是那里的苹果糖。贝尔并不特别喜欢苹果。只是因为它很大,可以和母亲分享。

上小学的贝尔有一个烦恼。那就是她的外表。

明显是混血儿的外表,加上贝尔这个名字。每个见到她的人都会问“教教我英语”或“你来自哪个国家”。当然,贝尔无法回答。她不会说英语,也不知道自己的出身。那时,她恨母亲随便给她取了个喜欢的迪士尼动画女主角的名字。但她从没对母亲说过。因为母亲的浅薄和愚蠢,肯定不是她的错。

上初中时,贝尔开始管理家计。她不参加社团活动,利用空闲时间谎报年龄打工,补贴家用。

母亲依然被“朋友”欺骗和利用,但每次都在事情变得严重之前被贝尔阻止。每次母亲都会哭着道歉,但很快又陷入类似的情况。贝尔并不生气。她已经习惯了。

当同学们开始讨论高中入学考试时,贝尔又感到忧郁。以她的家庭环境,根本不可能上高中。贝尔打算初中毕业就工作。

就在这时,机会来了。

贝尔就读的中学收到了去美国留学的通知。据说是某家企业为了拓宽孩子们的未来而策划的。可以在美国高中免费就读三年。寄宿家庭的费用和在当地的所有费用都由对方承担。贝尔的中学有一个名额。学校宣布将从申请者中根据平时的态度和成绩选拔一名。

贝尔拼命争取这个名额。她认为这是摆脱自己的自卑和贫困环境的第一也是最后的机会。

贝尔本来就很认真,成绩也不错。再加上大量的学习时间,成绩突飞猛进。放学后马上去打工,回家后立刻开始学习。每天只睡几个小时。母亲也支持她。有时会用笨拙的手做出形状不规则的饭团当夜宵。虽然完全没有味道,谈不上好吃,但贝尔很高兴。

贝尔在初中三年的大部分时间里都保持着校内第一的成绩。

贝尔梦想着。她几乎放弃的高中生活,将在她认为遥不可及的美国实现。她的心怦怦直跳。

结果,贝尔没有被选中。

被选中的是一个成绩一般,但在县网球比赛中夺冠的体育少年。

贝尔并不恨那个少年。如果自己没被选中,总有人会去。这是没办法的事。

只是,大人们更看重少年用父母的钱买的球拍在网球比赛中夺冠的记录,而不是贝尔不参加社团活动,打工赚生活费,牺牲睡眠时间学习的每一天,这让贝尔感到厌倦。

贝尔在家待了几天,然后拼命打工。她不再去中学了。因为去那里只会让她感到难过。

几个月后。8月15日。母亲难得说想在家庆祝生日,做了一个不太好看的蛋包饭。当贝尔吃着有点硬的蛋包饭时,母亲递给她一张去美国的机票。

贝尔也觉得母亲最近鬼鬼祟祟的。但她没想到会拿出这样的东西。

母亲似乎以个人名义为贝尔申请了留学。她与留学顾问签约,安排了寄宿家庭,并办理了美国高中的入学手续。

“钱是哪里来的?”贝尔追问,母亲笑了。

“妈妈也有私房钱啊。”

贝尔拒绝了母亲的提议。

贝尔这次执着于留学制度,是因为它是免费的。她不想用母亲仅有的、可能是她最珍贵的钱,独自享受美国的高中生活。

她让母亲立即取消合同,把钱要回来。用那笔钱让她上本地的高中就行了。

母亲生气了。贝尔从未见过母亲如此生气。

“这是贝尔的梦想吧!去美国!妈妈知道的!”

回想起来,贝尔几乎从未在母亲面前说过想要什么或想做什么。母亲一定很高兴贝尔终于有了想做的事。所以无论如何都想帮她实现吧。

母亲最后甚至拿出了菜刀。

“如果贝尔不去美国,妈妈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!”

母亲哭了。

贝尔明白了。和往常一样。当母亲想让她远离危险时,就会这样撒谎,试图吓唬她。因为想保护贝尔。

而现在,母亲正试图让女儿远离自己。远离不称职的自己。因为她希望女儿能过得更好。

颤抖的手拿着菜刀,没有指向贝尔,而是指向自己,这很符合母亲的性格。

母亲是个笨拙的人。

在机场分别时,母亲一次又一次地向贝尔挥手。贝尔都有点不好意思了。

“要好好活着!贝尔!”

她喊道。

太夸张了。三年后就回来了。

贝尔笑着想。

美国德克萨斯州并不是贝尔原本想去的高中所在的地方。但这没关系。因为她并不在意学校名称或州。

问题是,贝尔的名字根本没有出现在她应该去的高中的名单上。

在寄宿家庭的牧场,贝尔等待着高中本该打来的电话。但一直没有消息。不耐烦的贝尔在寄宿家庭的陪同下,亲自去了高中,了解了情况。贝尔的入学手续根本没有办理。

贝尔翻遍了资料。学校名称、日期,一切都应该是对的。出了什么差错?

贝尔慌忙给留学顾问打了电话。

留学顾问是一位面带温和笑容的中年男性,在日本出发前耐心回答了贝尔的所有问题,是个温和可靠的人。他还给了贝尔几个紧急联系电话。

但所有号码都打不通。

这时,贝尔终于意识到自己被骗了。

一问才知道,寄宿家庭也只收到了半年的费用。

也就是说,那个自称留学顾问的男人所做的,只是办理留学签证,签订半年的寄宿家庭合同,以及购买单程机票。

他承诺当地顾问会在留学地提供的各种费用,当然全都被他拿走了。

贝尔身无分文地被扔在了异国他乡。

那天,贝尔给母亲打了电话。

母亲心情很好,问东问西地打听贝尔在美国的生活。她甚至给女儿起了个片假名名字。母亲自己一定也对海外充满了向往。她为自己有能力送女儿去留学感到无比自豪。

贝尔恨透了。恨那个欺骗母亲的骗子。恨母亲轻易上当的善良。还有没有察觉到的自己的愚蠢。

以及,面对异常高兴的母亲,最终无法说出真相的自己的软弱。

贝尔开始了在美国的生活。

贝尔每周给母亲打一次电话,假装在享受高中生活,实际上在帮寄宿家庭打理牧场。

寄宿家庭是好人。

他们真心同情贝尔的处境,尽管自己也不富裕,但还是说如果贝尔愿意帮忙打理牧场,可以一直住下去。

贝尔寻找现在还能入学的当地学校,但所有学校当然都需要入学费,身无分文的贝尔无能为力。

幸运的是,牧场的女主人曾是教师,她努力教贝尔英语。本来就勤奋好学的贝尔,一年后英语水平已经和母语者差不多了。

但是,既然没有上学,这根本不会反映在学历上。终究只是自我安慰。

尽管如此,贝尔在当地交到了朋友,和男朋友约会,在地区射击比赛中获奖,终于开始享受青春。

就在这时,母亲的联系中断了。

起初,贝尔以为又是停电了,母亲无法打电话。

但是,寄信也没有回音。贝尔开始担心。

寄宿家庭为她筹集了机票钱。

贝尔说一定会还,但他们摇头说“不用还”。

“作为交换,随时可以来牧场帮忙。”

回到日本的贝尔得知了母亲的死讯。

是过劳死。

母亲根本没有私房钱。仔细想想也是理所当然。母亲不可能不花大钱就存下钱。

母亲为了筹集给骗子的钱,背负了巨额债务。不,是被迫背负的。那个非法高利贷者一定也和骗子有联系。弱者一旦被盯上,就会被包围,被啃得骨头都不剩。

母亲为了偿还那毫无意义的债务,像牛马一样工作,最终死去。而贝尔却在无忧无虑地参加射击比赛。

贝尔由衷地后悔。为什么自己要离开母亲身边?作为女儿,贝尔最清楚母亲不是能独自生活的人。

但是,贝尔没有时间哀悼。

因为母亲留下了巨额债务,贝尔必须承担。

回国得知母亲死讯后,贝尔立刻被那些等着她回来的渣滓们包围了。他们问她是要卖身还是卖器官。

已经无所谓了。唯一重要的人已经死了。贝尔觉得怎样都无所谓了。

就在这时,一个叫田代的男人出现了。

田代看中了贝尔的英语能力。

“地下社会也需要全球化。”

田代笑着说,让贝尔成为他的手下。他会替贝尔还债,但要为他工作。

自暴自弃的贝尔提出了一个条件。

“帮我找到骗我母亲的那个骗子。”

田代大笑。“我越来越喜欢你了。”

田代几天内就抓到了那个骗子。他把那个男人拖到贝尔面前,在贝尔面前把他打了个半死。

看到这一幕,贝尔并没有感到解气,但总算告一段落。

跟随田代几年后。

贝尔骗了很多和她们母女处境相似的人。

“就算我不做,也会有别人骗他们。”贝尔这样说服自己。

贝尔用滚落的喷枪烧断了绑住自己的床单,站了起来。

双手的烧伤火辣辣地疼,但还不至于动不了手指。

她走过走廊,离开住宿楼,向停车场走去。

阴沉的天空已经完全放晴,风也干燥了。对灼热的烧伤来说很舒服。

停车场的碎石地上,被胶带缠得像毛毛虫一样的田代正在爬行。

“还有机会。还有机会。只要有那个,就还有办法。”

他一边嘟囔着,一边拼命爬行。

顺着他的视线看去,发现他正朝保安用的预制小屋爬去。

贝尔从田代身边走过,快步走向预制小屋。

“贝尔?是贝尔吗!你还活着!太好了!帮我把胶带解开。他们刚出大门。贝尔?喂,贝尔!”

贝尔无视田代,打开了预制小屋。

她翻找着田代的私人物品。

“喂!贝尔!你想干什么!”

贝尔低头看向简易床下,发现了一个旧包。她把它拖出来,拉开拉链,里面是一个沉重的木箱。

她把木箱放在床上,咔嗒一声打开锁,掀开盖子。

果然如此。

木箱里放着一把泛着暗淡银光的手枪。和那把生锈的马卡洛夫不是一个档次。美国制手枪。

政府制。45口径。

这大概是田代的宝贝吧。

把马卡洛夫交给贝尔时,她就觉得不对劲。田代信任贝尔,但并不相信她。他不可能把比自己更强大的武器交给别人。所以,既然他把手枪交给了贝尔,他自己一定还持有更强大的武器。

而他对自己隐瞒这件事的原因只有一个。

他打算在必要时杀了自己。

把容易卡壳的古董枪交给贝尔,自己却装备着几乎全新的枪。大概是想让贝尔做完所有脏活后,用这把枪杀了她,只带走立花春香和贝尔的尸体。这样就能制造出玉城贝尔犯罪后绑架立花春香并消失的假象。

贝尔从箱子里拿出政府制手枪,仔细端详。真厉害。是全新的。大概是从哪个枪迷那里弄来的吧。

她咔嗒一声拉开滑套。45口径的子弹被送入膛室。

木箱里还贴心地准备了两只备用弹匣。她感激地收下,放进口袋。不用担心子弹用完真是太好了。

包的最里面,滑稽的是还准备了防弹背心。谨慎到这种程度真是让人发笑。

继续翻找包,发现了一个U盘。没有标签,但内容可以猜到。

大概是和前大臣黑幕交易的证据吧。有了这个,田代就不会被雇主抛弃了。

黑暗,真是深不见底啊。

贝尔走出预制小屋,田代像毛毛虫一样喊道:

“你这混蛋!忘了我救你的恩情了吗!”

贝尔快步走近田代。

仔细一看,田代的右臂不自然地弯曲着。大概是被白鸟折断的吧。

以背叛为拿手好戏的田代,最终在最后关头被部下背叛了。

如果一开始就用这把枪,就不会输了吧。因为轻敌了。

“喂。”

贝尔居高临下地说道,田代无言地瞪着她。贝尔俯视着他流血的脸。

“那时候的骗子,被你打的时候说了吧。‘和说好的不一样’。”

“啊?你在说什么……”

贝尔将枪口对准了田代的脚。

“反正那家伙也是你的同伙吧。”

枪声响起,田代惨叫。

贝尔转身走向停车场剩下的轻型卡车。

“这把枪和U盘我拿走了。警察应该快来了,不过,你随便努力吧。”

贝尔背对着田代挥了挥手,上了轻型卡车,田代喊道:

“等等!等等!混蛋!该死的!开什么玩笑!混蛋啊啊啊啊!”

轻型卡车驶出大门。

应该还来得及。

一定要抓住立花春香。

贝尔转动轻型卡车的方向盘,全速驶入林间小道。

这条小路是田代为紧急逃生准备的。沿着这条路一直开,就能最快到达十字路口。

漆黑的树林中,一辆轻型卡车疾驰而过。树枝和草木拍打着车身,发出刺耳的声音。

贝尔自己也不明白是什么驱使她这么做。

即使抓住了春香,在田代不在的情况下,雇主是否会支付报酬也不得而知,U盘有多大效力也不清楚。她可能会被毫不留情地灭口。

但其实,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。

贝尔只是想要赢。

迄今为止,贝尔在人生的较量中,甚至没有被允许站上擂台。

无论是初中时,还是留学时。

从某种意义上说,真的从某种意义上说,她可以找到无数借口。

失败是因为愚蠢的母亲。因为自己的出身。因为出生的环境。诸如此类。

但这次不同。贝尔占据了绝对优势,甚至拿出了枪,却输给了一个明显比自己更不幸的12岁女孩。

她无法接受。

她不想承认。

因为一旦承认,迄今为止像啜饮泥水般的日子就会被彻底否定。

对贝尔来说,这是赌上自己不幸人生中仅存尊严的战斗。

她明白。

她明白的。

这不正确。这是错误的。她明白。

但是,在她的人生中,正确又有什么用呢?

轻型卡车驶出树林。

上了车道。左手边出现了十字路口。车灯直射着那个十字路口。正好。他们来了。

贝尔关掉轻型卡车的车灯,将车向左转。

她盯着十字路口。

等他们的面包车出现在十字路口的瞬间,从侧面撞上去。

贝尔盯着十字路口。车灯的光越来越近。

5、4、3、2、1。

贝尔猛踩油门。

轻型卡车全速冲向十字路口。

面包车出现了。驾驶座上的白鸟没有注意到冲过来的轻型卡车。因为右侧是盲区。副驾驶座上的明里晚一步发现,尖叫起来。

贝尔也尖叫起来。

下一秒,轻型卡车直接撞上了面包车的侧面。

难以置信的金属撞击声。

剧烈的冲击。

方向盘的安全气囊弹出,贝尔的视线瞬间变白,什么也看不见。

短暂的沉默。

听着空气泄漏的声音,贝尔踢开了轻型卡车的驾驶座车门。

她站在柏油路上。

他们的面包车翻了个底朝天,轮胎朝上。

贝尔从腰间拔出45口径手枪,对准了车。

来吧,最后一回合。

下午 9点

春香站在冰冷的地板上。赤着脚。

面前是一面脏兮兮的穿衣镜。镜中映出7岁时的春香。

穿着脏兮兮的连衣裙,满脸淤青。油腻的长长黑发。

真是惨不忍睹啊。她这样想着。

春香身后,还映着另一个少女。同样的装束,同样的发型。

“静香……”

春香握紧了双拳。

“对不起,静香。之前说了过分的话。”

背后传来回应。

“没关系。我才该道歉。”

春香依然看着镜子,摇了摇头。

该道歉的是自己。

“对不起,静香。我把一切都怪在你身上。”

不被妈妈爱也是。

无法爱美和子也是。

想念妈妈哭泣也是。

嫉妒朋友,恶语相向也是。

示弱也是。

抱怨也是。

甚至生气也是。

“全部,全部,全部,都怪在静香身上。都推给静香。”

春香泪流满面。

自己是多么丑陋啊。

因为寂寞,创造了静香。

把痛苦和恐惧都交给静香承担。

没有勇气时让静香鼓励自己。

然后无法接受母亲的死,就杀了静香代替。

但是,寂寞时又把静香叫回脑海中。

把所有不顺心的事都推给静香。

然后,只想自己做个好孩子。

把自己的丑陋,全都怪在静香身上。

“呐,春香。”

静香抓住春香的肩膀,慢慢让她转过身。

眼前出现了一个12岁的少女。戴着眼镜,穿着T恤的小学六年级学生。

我,原来是这样的脸啊。

“我啊,是为了保护春香才出生的。”

静香说道。

“因为我是姐姐啊。保护妹妹是理所当然的吧。”

春香看着姐姐,喃喃道:“但是。”嘴角弯成了“へ”字形。

“但是,其实你并不存在吧。只是我想象出来的,创造出来的。”

“说什么呢。我在啊。因为,我们一直在一起啊。辛苦的时候。痛苦的时候。悲伤的时候。开心的时候。高兴的时候。一直在一起。”

是啊。一直在一起。

“从今以后,姐姐也会保护春香。替春香抱怨,做坏事,承担痛苦。”

姐姐说到这里,闭上了眼睛。

“但是啊。”

“不要忘记。我啊……”

春香说道。

“是我啊。”

姐姐睁大了眼睛。

春香凝视着那双眼睛。

是啊。是我啊。

易怒也好,毒舌也好,任性也好。爱寂寞也好。

全部,都是我啊。

不是可以抛弃的东西。

“姐姐。”

春香抱住了姐姐。

“和我在一起。从今以后,也和我在一起。”

姐姐回抱住春香。温柔地抚摸着春香的头。

“啊。在一起。”

我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人。

但是,一直都是两个人。

而且,从今以后也会一直在一起。

因为两个人,都是我。

“姐姐……”

春香把下巴靠在姐姐肩上,声音颤抖。

姐姐似乎也明白了她在说什么。

“嗯?”回答的声音也在颤抖。

春香说出了两人一直无法接受的事。

两人一直假装没有注意到的事。因为实在无法接受。

即便如此,春香还是说了出来。

“妈、妈妈,妈妈她……”

“……嗯。”

背部被紧紧抓住。春香也抓住了。然后说道:

“妈妈,妈妈她死了啊啊啊”

春香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,打湿了静香的肩膀。

春香的肩膀也被打湿了。

“……啊。是啊。死了。”

春香抱紧了姐姐。姐姐也用力抱紧了妹妹。

曾经那么喜欢。

觉得是个糟糕的母亲。让自己的女儿去见男人。口出恶言。施加暴力。最后抛弃女儿,擅自先死了。

但是,即便如此。即便如此。

春香记得。某个春日。天窗下。和母亲裹在毯子里,一起沐浴的温暖阳光。

即便如此,还是那么喜欢。

春香放声大哭。静香也哭喊起来。

两人紧紧抓住彼此的背,姐妹俩放声痛哭。

然后,经过五年的岁月,两人向母亲告别了。

“……春香。”

对哭累了,抽着鼻子的春香,静香说道。

“嗯。”

静香说道。依然抱着春香。像在倾诉一样。

“说过吧。能幸福吗。”

“嗯。说过呢。记得真清楚啊。”

“春香记得的事,我也记得。因为只有一个脑袋。”

“啊,这样啊。”

春香笑了。姐姐也笑了。

“我想了想,还是不知道。”

“嗯。是啊。”

“要忘记过去,过去太沉重了。”

“确实。”

“想展望未来,父亲要来杀我取心脏。”

“真是受不了啊。”

“完全同意。我们只是想露营而已。”

“真的。”

“所以啊。”

静香紧紧抱住春香,用有力的声音说道。

“果然。只能试着活下去了。这个。”

春香又笑了。

“是啊。只能这样了。”

突然,姐妹俩抬起头。抓着彼此的肩膀,互相凝视。

“活下去吧,春香。”

“活下去吧,静香。”

两个人,一起,要幸福。

姐妹俩牵着手。

慢慢走出儿童房。

环视着脏乱的客厅。赤脚走在冰冷满是灰尘的地板上。安静地,但带着坚定的意志。

看向卧室的门。母亲沉睡的上锁房间。一瞬间,想要跑过去的感情袭来。静香紧紧握住了春香的手。

是啊。已经,告别过了。

姐妹俩看向前方。

那扇巨大、厚重、通往外面的门。

那天,春香害怕打开那扇门。第一次面对外面的世界。不知道有什么在等待的世界。

但是,已经不再害怕了。

不,其实还是有点害怕。当然会害怕。因为不知道有什么在等待,会发生什么。

但是,没关系。

因为,我不是一个人。

门锁已经打开。春香握住了门把手。

不回头看。重要的人已经来接我了。已经,没有需要的东西了。

春香说道:

“静香。走吧。”

静香说道:

“啊。走吧。”

姐妹俩慢慢推开门。昏暗的房间中,耀眼的光芒射入,渐渐照亮了一切。

等待着我们的,新世界。

春香,迈出了大大的一步。

春香睁开眼睛,耳边回响着枪声。

春香被安全带固定在座位上,悬在半空中。双手举起,就像坐上了倒转的过山车的乘客。

诶,什么?什么情况?

头朝下,慌忙环顾四周。看来是车子侧翻,倒了过来。夏、奈绪、明里、雪男也都悬在半空中。大家都昏过去了。

只有明里在呻吟着摇头,似乎快要醒了。但要完全恢复意识还需要时间。

砰!

又是一声枪响,驾驶座的玻璃上开了个洞。角度刚好擦过雪男。

“快点出来!不然就把你们打成蜂窝!”

是铃的声音。

该死。真是难缠。那热情是怎么回事。

春香摆弄着腰间的安全带扣。再被打中几枪,真的会有人中弹。

安全带解开,春香重重摔在车顶,原本是面包车的地板上。

慌忙从窗户往外看。

铃一手拿着银色手枪走了过来。该死。她到底有几把枪。这里不是法治国家日本吗。

“立花春香!快点出来!”

说着,又开了一枪。这次差点打中奈绪。

不能再这样了。得远离这辆面包车。

春香手脚并用在地板,不,车顶上移动,撬开与铃相反方向的车门。滚到外面喊道:

“这边!笨蛋!”

自己,说话变难听了呢。是静香混进来了吗。

铃跑起来想要绕过面包车的声音传来。春香也慌忙逃进眼前的树林。

这时,背后传来警车的警笛声。

呜呜——虽然还很远,但令人安心的声音响起。

太好了。得救了。

春香不由得想停下脚步。就在这时,伴随着轰鸣声,春香身旁几厘米的树干上开了个洞。

真的假的。

警察已经快到了。太乱来了。

春香只能朝着警笛声相反的方向跑去。

夜晚的森林。不只是黑暗。

春香不断撞到树干,像弹球一样奔跑。

如果有手电筒,情况会好一些,但拿着那种东西,肯定会被狙击。即使现在,铃也在背后定期狙击。

但是,春香看不见,意味着铃也看不见。铃射出的子弹大多偏离几米。然而,有时子弹会惊人地近距离击中树木,春香无法停下或放慢脚步。

跑着跑着,春香发现森林里并非完全黑暗。虽然微弱,但似乎有月光,视野隐约可见。即便如此,继续奔跑还是会不断撞到树木。

找棵大树,躲在它的阴影里。等铃经过后,悄悄回去找警察保护。这是唯一的胜算。

这样想着,一边逃跑一边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。但是,很难找到合适的地方。虽然偶尔有可以藏身的地方,但考虑到万一被发现的风险,无法轻易下定决心,只能继续跑。

春香不知道铃在背后多远的地方。感觉可能就在身后,也可能离得很远。说不定已经甩掉了。刚这样乐观地想着,子弹就像提醒她一样飞了过来。

该死。哪里。该躲在哪里。

就在春香开始焦急时,视野突然开阔了。

一直被树根绊住的脚,跑到了平坦的地面上。地面上长满了齐膝高的草。

是草原。那个白天来过的旧露营地。

春香愣住了。因为她印象中那里应该更远。

是车开得比春香想象的更远吗?还是不知不觉跑到了最短路线?春香跑了那么长的距离吗?也许,春香他们白天的冒险,实际上并没有那么长的距离。

就在春香想着这些停下脚步的几秒钟里,脚下的泥土随着枪声飞溅。

春香回过神来,像被弹开一样跑了起来。

然后意识到了绝望的事态。

糟了。铃的视野也开阔了。

刚才还被树木包围,春香的位置难以确定,狙击也困难。现在这样,铃不是完全能看到春香了吗。

春香横穿草原,在跑完广场,冲进对面的树林之前,春香会被铃随意狙击。

春香被焦虑驱使,看向前方。到对面估计有近100米。

枪声。

春香脚下的泥土再次飞溅。

春香打了个寒战。她在瞄准脚。

春香立刻决定以之字形奔跑。直线跑迟早会被击中。

在不熟悉的地形上满是草的地方做这种动作很困难。身体转向失败,多次摔倒。每次春香都拼命站起来。

累了。极度疲劳让腿越来越不听使唤。最后,即使直线跑也会摔倒。春香用拳头打自己的大腿,呻吟着站起来。

动起来。站起来。跑啊。

怎么能死。

感觉永恒的草原终于到了尽头。眼前出现了一条通往树林的小路。

春香全力冲刺跑进了那条小路。

周围一下子变暗了。那折磨自己的黑暗让春香由衷地感到安心。

还没完。铃肯定就在后面。得快点找到藏身之处。

小路大概有10米长。春香跑过小路,眼前出现了一片空地。那里有一处废墟。

是木屋吗。可能是旧露营地的接待处之类的。

但是,小屋已经腐朽得看不出原形了。侧面坍塌,大屋顶也塌了下来。只有三角形的屋顶直接搭在地面上。地面和屋顶之间有一个小缝隙。张开一个黑洞洞的大口。大概能容纳一个人。

钻进那个缝隙,也许能藏起来。

春香下定决心跑向那个洞。

铃从背后狠狠踢了春香一脚。

春香在地上滚了几圈。本来就已经超负荷全力冲刺,气喘吁吁,又被踢了一脚背,实在受不了。在地上一边咳嗽一边挣扎。

被追上了。

“这个臭小鬼!别给我添麻烦了!”

铃说完,又踢了倒地的春香一脚。春香又滚向了小屋的反方向。

背对小屋站着的铃也气喘吁吁。她痛苦地喘着气,却得意地看着春香。

赢了。铃的表情诉说着她的心情。

铃一边调整呼吸,一边用握枪的手整理刘海。双臂的烧伤触目惊心。脸上和手上也有数不清的擦伤。铃在夜晚的森林里也吃了不少苦头。

“真是的。让我追了这么久。不过,这下……”

铃说到这里闭上了嘴。

春香站了起来。

双腿颤抖,拳头护在脸前。

“……还。还没完。”

铃横着踢了春香一脚。春香没什么抵抗就倒在了地上。

脸颊感受到满是碎石和落叶的地面。

春香双手撑地。

手臂因疲劳而痉挛。腿也是。但还是站了起来。

握紧拳头。

“……还没完。”

铃用脚底踢了春香的胸口。春香向后倒下,发出沙沙的声音。

喘不过气来,春香闭上了眼睛。

还没完。

春香站起来,“哇啊啊!”地喊着冲向铃。

挥舞着拳头,砰砰地打铃的胸口。

不放弃。我不会再放弃了。怎么能放弃。

“烦死了!”

铃打了春香的侧脸。春香摇摇晃晃。铃毫不留情地踢了春香的肚子。春香重重地倒在地上。

“真是够了!搞什么啊!”

铃大声咒骂。

“适可而止……”

铃倒吸一口凉气。

因为春香颤抖着站了起来。

春香一边呻吟一边抱住铃的腰。

“啊啊啊!”

铃“这个!”地抓住春香的头,想要把她拉开。

春香抱着铃的腰,咬住了铃的手。

铃发出惨叫。

一直,在心里的某个角落想死。

因为那是最轻松的选择。

姐姐死了,被母亲抛弃,被父亲无视。肯定没有人需要我。我活着有什么用。曾经这样想过。

但是,现在我想。

想活下去。

我,想活下去。

铃用枪托砸了春香的太阳穴。

砰的一声闷响,春香的视野剧烈摇晃。

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。铃厌恶地用脚踢开春香。

“已经结束了!你输了!”

铃对蜷缩在地上的春香怒吼,叹了口气。闭上眼睛。

好了,得把这家伙拖走,想办法交给委托人。

还有很多事要做。怎么能在这里磨蹭。

这样想着,铃睁开了眼睛。

然后,张大了嘴。

立花春香站了起来。

脸肿着。额头流着血。

紧握双拳。

“……要活下去。”

说着,少女颤抖着站着。

她的眼睛狠狠地瞪着铃。

“我,要活下去。”

铃困惑了。

怎么回事。

不是有自杀倾向吗。

被逼到这种地步,在这种状况下。

为什么不放弃。

“差、差不多得了!已经不行了吧。放弃吧!”

铃害怕了。

所以喊了出来。把一直说服自己的借口说了出来。

“反正,总有人要死的!那么,你去死,让一个有能力的政治家活下来,这样不就好了吗。这样日本的未来也……”

春香喊道。用那小小的身体,少女喊道。

“我不知道!那种事!我才不管呢!”

春香握紧拳头。湿润的眼睛,直直地瞪着铃。

“我要活下去。我要活下去。不是为了谁。是为了我自己活下去!”

这需要什么理由,需要什么理由呢。

我要活下去。

我要活下去。

“我要活下去。不管谁说什么。不管谁要杀我。不管谁让我别活。不管什么环境!我!”

春香一边洒落着泪珠一边喊道。

“活下去!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!”

年仅12岁的少女,用尽全力喊道,直到喉咙出血。

“我要活下去!”

和静香一起。

铃扭曲了脸。

到极限了。

对那个只喊着要活下去的少女。

一直以不幸境遇为借口逃避的自己相对的,直面自己的少女,铃的心无法承受。

慢慢将枪口对准春香的眉心。

尽管如此,春香依然瞪着铃。

夏夜的凉风从两人之间吹过。

“咕呜呜呜呜呜呜呜呜!”

那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的低音,瞬间打破了二人的世界。

铃像被弹开一样回头。

黑熊就在铃的正后方。几乎要碰到,又似乎碰不到的距离。它直立着,双手高高举起,大张着嘴。鲜红的口腔中,锋利的獠牙在黑夜中闪着钝光。

铃立刻将枪口对准了它。

但是,人类的速度怎么可能比得上野生动物。

啪。

铃的手被熊掌轻易弹开。伴随着鲜血,银色手枪飞了出去。

下一击,铃像纸片一样被横扫,重重摔在地上。

熊毫不迟疑地压了上去。发出可怕的咆哮。

铃的惨叫,在森林中回响。

春香扑通一声坐在地上。

铃在拼命抵抗,但从春香的角度看,那显然毫无意义。

熊用锋利的爪子抓挠铃,咬住她的身体,像扔东西一样把她甩来甩去,然后又压上去。

展现了野生动物的可怕。

人类怎么可能敌得过。

得逃跑。

等铃不动了,下一个肯定就是自己。

春香鞭策着颤抖的双腿,站了起来。

这时,她看到熊背后有一个白色人影。

是那个女人。那个,幽灵般的女人。

女人在哭泣。

一边哭,一边砰砰地打熊的背。

试图把熊拉开,或者挡在铃和熊之间。

但是,她的手穿过了熊的身体。熊也丝毫没有停止蹂躏铃的动作。

即便如此,女人依然哭喊着,试图把熊从铃身上拉开。

看到这一幕,春香明白了。

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。但直觉告诉她,她确信了。

原来如此。这个人,是铃的妈妈啊。

夏不是说过吗。

“那些家伙反正什么都做不了。只是在那里而已。虽然也有想吓唬人的家伙。”

回想起来,最初在服务区的厕所。明显是想吓唬春香。做咖喱的时候,在森林里搭话的时候也是。“回去”“出去”“别靠近”不是很明显吗。这个人想把春香从铃身边带走。

不知道这是否只是担心春香的安危。也许,是不想让铃杀人。

这个人一定在死后也一直待在铃的身边吧。

一直,不被任何人察觉地,守护着女儿吧。

就像对春香来说的静香一样。

但是,正如夏所说,这个幽灵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。无论哭泣还是喊叫,熊都不会停下。母亲的声音一定也传不到女儿耳中。

这一定就是死亡的意义吧。

春香站了起来。

慢慢背对铃、熊和女人。

全身关节疼痛。被打的头阵阵作痛,摇摇晃晃。

春香拖着脚步,沿着小路返回。

铃的惨叫,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。

铃,本名玉城贝尔,思考着。

在剧烈的疼痛中,疼痛已经麻木,被随意地在地上翻滚时,思考着。

到底哪里出错了呢。

在从田代那里抢到枪和U盘的时候,如果开着轻型卡车逃到远处就好了。那样的话,也许就能得救了。即使身无分文,原来的寄宿家庭牧场也许也会收留我。

不,也许接受这份工作本身就是个错误。梦想着人生逆转,被田代的花言巧语蒙骗了。应该再多想想的。

甚至,也许从一开始就不该投靠田代。

我知道的。全都错了。这一点我自己也明白。

所以,现在迎来了这样的结局。

视线转向自己的腹部。熊正在啃咬。

因为穿上了从田代那里抢来的防弹背心,不用担心内脏被咬破,但为了笨拙地防御瞄准脸和脖子的攻击,双手已经破烂不堪。已经动弹不得了。

这样下去,熊很快就会开始攻击毫无防备的脖子、防弹背心的缝隙和下半身吧。

真是糟糕的结局。

又输了。

贝尔已经连翻身都做不到了。

真厉害啊。那个孩子。

意识到自己死亡的贝尔,毫无负担地这样想着。

只是,活下去。

那有多么困难,贝尔很清楚。

许多人漫不经心地度过每一天。贝尔也是。大家应该都是吧。

但是,那个少女从今天开始,将带着坚定的意志活下去。

真厉害啊。

真耀眼啊。

真羡慕啊。

贝尔在母亲去世时都没有流泪。

从那样的眼睛里,一滴泪水滑落。流过嘴角,咸味在口中扩散。

希望你能加油。

贝尔对那个自己曾想杀死的人这样想着。

对那个比自己小一轮的少女,虽然觉得自己很自私,但还是寄予了愿望。

加油。

因为我没能做到。

怪罪于环境。

怪罪于母亲。

怪罪于周围的人。

因为没能好好做到。

你要,好好活下去。

熊的大脸俯视着贝尔的脸。腥臭的气息拂过贝尔的脸颊。

大概是想咬脖子吧。

这下终于结束了。

最后浮现的,是已经快要忘记的母亲的脸。

对不起。我,没能好好做到。

妈妈,对不起。

熊脸,慢慢靠近了。

夜晚的森林,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。

砰——!

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声,撕裂了寂静。

熊像被弹开一样回头。

贝尔也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视线。

立花春香站在那里。

双手紧握着45口径的手枪,颤抖着站着。枪口冒出细小的白烟。

为什么。

铃愕然了。

为什么不逃。不是要活下去吗。

春香“呼”地吐出一口气,慢慢将枪口对准了熊。

然后带着深深的悲伤,轻声说道:

“求你了。不要让我开枪。”

春香也非常清楚自己在做傻事。

应该逃跑的。是想杀自己的人。当然应该抛弃她逃跑。

但是,已经不想再抛弃任何人了。

即使只是在春香的幻想中,春香也曾抛弃过姐姐。

已经,不想再那样了。

握着枪的手在颤抖。

即使拿着枪,也没有必胜的把握。事实上,刚才铃不是轻而易举地输了吗。而且,也没有把握能准确射击。

刚才没多想就扣动了扳机,但后坐力惊人。枪差点脱手飞出去。肘部和肩膀都感到疼痛。

但是,能开枪。这是为发射子弹而设计的工具。扣动扳机,子弹就会射出。

枪口前方是熊。

熊身下躺着铃。她睁大眼睛看着春香。

太好了。还活着。

熊和铃的背后,铃的母亲哭红了脸,僵立着。她对着春香,嘴唇动了好几次。不知道在说什么。

春香对熊重复道:

“求你了。我不想开枪打你。”

这只熊也是为了生存吧。这一点春香明白。

但是,即便如此,春香还是举起了枪。

熊看着春香。眼神平静。那双黑色的眼睛,用“静谧”来形容再合适不过。

春香也静静地回望着那双眼睛。

两双眼睛,静静地注视着彼此。

熊突然,别过脸去。

就这样转过身,用四条腿慢吞吞地走起来。

春香将枪口对准熊的背影,咬紧了嘴唇。

熊朝着那个倒塌的屋顶和地面之间的缝隙,短促地叫了一声。

几秒钟的沉默后,洞中传来微弱的声响。

一只小熊从里面缓缓爬了出来。像婴儿大小的黑色小熊。

它战战兢兢地环顾四周,显得很不安。后腿拖在地上。是受伤了,还是天生残疾?

小熊看到母熊,安心地依偎在它的前腿上。

春香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。

原来如此。是这样啊。

终于明白熊为什么多次出现在春香他们面前了。

熊并不是为了追捕春香他们。

是我们。是我们不断靠近熊的巢穴。

母熊只是想保护它的孩子。

即使被烟花对准。即使被喇叭声威胁。

母亲依然拼命想要保护孩子。

春香的脸颊上划过一道热流。

为什么,人类做不到呢。

父母保护孩子。

这么理所当然的事,为什么我们做不到呢。

母熊轻轻将小熊背在背上。

瞥了春香他们一眼,缓缓消失在森林深处。

也许,这对母子原本的巢穴就在露营设施附近。因为建设开始,才被赶到了这里。

然后,母子又要放弃住所了。因为我们吵闹。

“对不起。”

春香闭上了眼睛。

对不起。

让你受了很多惊吓,对不起。

大自然一定很残酷。

今后可能还会被人类欺负。

春香无法想象,本来就行动不便的熊会有多辛苦。

“加油。”

不负责任。虽然自己也这么想,但春香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。

“加油!努力活下去!”

我也会努力的。

小熊似乎一瞬间看向了这边。

然后,母子消失在了幽暗的森林深处。

铃很重。

春香像背着伤痕累累的手臂一样,拖着铃在小路上前进。对已经遍体鳞伤的春香来说,这是难以想象的繁重劳动。但是,熊可能会回来。不能把她丢在那里。春香鼓起全身力气前进。每迈出一步,都会漏出呻吟声。自然地向前倾,盯着漆黑的地面。

“……丢下我吧。”

铃喃喃道。

“我已经无所谓了。反正……”

“闭嘴!”

春香喊道。

“别擅自放弃!”

铃倒吸一口凉气。春香瞪着小路前方,再次喊道。仿佛从身体深处挤出声音。

“我不会放弃!”

因为和夏约好了。

“所以,你也是!不要放弃!”

一阵沉默。只有春香的呼吸声和铃被拖拽的脚步声在幽暗的小路上回响。

突然,春香的肩膀轻了。

铃开始用自己的脚蹬地。

只有十几米的小路。

两人互相纠缠,互相支撑,拼命地走完了那段距离。

穿过小路。

森林结束,来到草原。

这一点从地面长满草和视野突然变亮立刻就能明白。

踏着草地,一步一步前进。看到汗水滴在自己的鞋上。

在草原上走了多远呢。春香突然想到。

说起来,明明是夜晚,为什么这么亮呢。

春香不经意地抬头一看,僵住了。

手上的力量消失,铃重重地倒在地上。

“啊……啊啊”

春香仰望着天空,跪了下来。

满天星空在眼前展开。

满天。这个词在书中见过多次。在视频中也听过多次。但春香终于理解了这个词的含义。

天空,苍穹,布满了星星。

不知道。原来星星有这么多。

不知道。原来天空这么广阔。

因为一直只在电视里见过。

因为一直只能从天窗看到。因为只存在于那个框架中。

多么广阔。多么耀眼。多么,多么……

像撒了发光的沙子一样,夜空中布满了闪烁的星星。

突然,其中一颗光点,闪耀着划出一道线,消失了。

“啊”地一声,目光追去的地方,又有一颗。

在视野的边缘,又有一颗。

那边也是。这边也是。

英仙座流星雨。

仿佛听到了静香的声音。

“星星会嗖嗖地划过天空。绝对很美。”

春香点点头。泪水扑簌簌地落下。

“好美啊。”

一次又一次地点头。

“姐姐。好美啊。”

涌出的泪水妨碍了视线。因为讨厌这样,拼命用双手擦拭眼睛。

“好美啊。好美啊。姐姐。”

擦不完的泪水,让视野变得模糊不清。

但还是看到了。即使闭上眼睛也能看到。

因为,如此接近。

感觉到姐姐的手,抱住了春香的肩膀。

流星闪耀,划出线条。

流星从姐妹俩的头顶划过。

一颗又一颗。一颗又一颗。一颗又一颗。

流星闪耀着,划过天空。

玉城贝尔在警察局的一个房间里,看着自己的双臂。

缠满了绷带和石膏。贝尔觉得就像巨大的蛋糕卷。不过,蛋糕卷上应该不会有手铐,所以这毫无疑问是自己愚蠢的手,贝尔苦笑着。

医生说,如果没有防弹背心,肯定已经死了。还说被熊袭击却没有伤到脖子是奇迹。讽刺的是,田代的谨慎,以及贝尔想杀死而追捕的立花春香的勇气,毫无疑问救了贝尔的命。

住院几天后,就被关进了这个房间。经过长时间的审讯,小房间里只剩下贝尔一个人。已经等了很久了。

自己的罪名会怎样呢。

几乎可以肯定有杀人未遂、违反枪支刀具法、伤害罪。恐怕还有其他数不清的罪行。

贝尔叹了口气,抬头看着天花板。

不过,即使无罪,自己也会被灭口吧。

所以,从这个意义上说,被警察抓住也许是件好事。在监狱里应该不会被暗杀吧。或者,这种想法太天真了。

也许,拘留所里也有前大臣的手下,明天就会被杀。

正想着这些,门砰地一声开了。一个怒气冲冲的中年女性走了进来。眼神锐利,狠狠瞪了贝尔一眼后,粗暴地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。

是新来的女刑警吗。

贝尔正不知如何反应,那女人像吐出来一样说道:

“我女儿受你照顾了。”

从这句话中蕴含的愤怒情绪,贝尔终于明白了。

是立花美和子。话题女律师。立花春香的继母。

她来做什么呢。贝尔不知该说什么。

但美和子似乎并不期待回答,把厚厚的文件摔在桌上,哗啦哗啦地翻起来。

一阵沉默。

“……你运气不错。”

“啊?”

美和子依然皱着眉头,但语气平静了许多。

“刚好19岁。再晚几天,就要作为成年人受审了。”

美和子抬眼瞥了贝尔一眼。

“正好是今天。生日快乐。”

原来如此。8月15日。

已经忘记了。自己的年龄。生日。因为很久没有人庆祝了。

我,才19岁啊。

“成年人和未成年人犯罪的处罚完全不同。你很幸运。”

贝尔喃喃道:“是吗?”

“什么?该高兴才对哦。”

贝尔知道自己没有未来。

“即使早点离开少年院,反正也会被杀。”

贝尔低着头,自嘲地笑了笑。美和子“啊”了一声,似乎明白了,啪地一声放开文件,靠在椅背上。

“不用担心那个。”

贝尔又自嘲地说:

“不。不可能吧。我多少窥见了这个国家的黑暗。那个委托人……”

美和子简洁地说道:

“死了。”

贝尔抬起头。“啊?”发出愚蠢的声音。

“立花浩一郎昨晚在病房确认死亡。死因是心脏病。”

美和子长出一口气。

“所以,没必要杀你灭口了。你U盘里的各种记录。这次曝光的种种恶行,都会归咎于死者,不了了之吧。虽然发生这种事很遗憾,但嫌疑人已死……这个国家就是这样。”

贝尔对突如其来的发展一时无法理解。

沉默了一会儿,盯着自己的膝盖,终于明白了。

“……什么啊。那么,从一开始,一切都是徒劳的。”

美和子又叹了口气。

“是啊。”

贝尔喃喃道:

“太好了。”

一滴泪水落在贝尔的膝盖上。

“太好了。”

贝尔用缠满绷带的手擦去一只眼睛的泪水。

“太好了……那孩子没死。真的太好了。”

这是对自己没有成为无意义的杀人犯的泪水,还是对救了她的少女的安全得到保障的泪水,贝尔自己也不清楚。

“接下来,谈谈你的未来吧。”

美和子提高声音,重新掌控局面。

“虽然幕后黑手死了,但你和目前被拘留住院的嫌疑人田代的罪名不会消失。你们有计划地要杀我女儿,所以必须有个了结。按照正规的法律程序。”

贝尔默默点头。

“不过,田代暂且不论,你是未成年人。而且从记录来看,显然一直过着不幸的生活。有很大酌情处理的余地。”

贝尔抬起头。

“还有,你背负的莫名其妙的债务。那种东西,没有偿还的义务。很明显是违法的吧。采取适当的措施,甚至可以要求退款。”

贝尔张大了嘴。

“那、那种事能做到吗……”

美和子皱着眉头,只是用平静的语气慢慢说道:

“能做到。理所当然吧。你虽然说了这个国家的黑暗,但这个国家有法律和制度来救济弱者。虽然这么说也无济于事,但你们母女本应得到更多的援助。至少你母亲不必过劳死。”

原来如此。是这样啊。我知道。在学校的社会课上学习了很多福利制度。为什么不能把它们应用到自己身上呢。

“我、我……”

贝尔的声音颤抖了。

“我、我,如果更认真一点的话……”

母亲是不是就不会死了。

“不是你的错。”

美和子静静地看着贝尔。

“还是学生的你,不可能做出那样的判断。尤其是拼命追逐梦想、拼命支撑家庭的你。你母亲确实需要帮助。但那不是你的责任,而是政府、法律、制度,归根结底是我们这些周围成年人的责任。”

人权活动家、律师立花美和子断言道。

“拯救像你们母女这样脱离制度框架的人,是这个国家所有成年人的义务。所以,我们会全力支持你。我们事务所有专家,一定会把你背负的债务清零。甚至以事务所的信誉担保,追回你母亲至今支付的全部金额。我们会全力确保你的成长经历、被逼入绝境的处境以及由此产生的精神状态在审判中得到正确反映。”

贝尔不禁脱口而出:“为什么?”

“我,对你女儿……”

话音刚落,美和子就站起来抓住了贝尔的衣领。

“作为母亲,怎么可能原谅你!”

被拉起来的贝尔几乎零距离地被美和子瞪着。

“你竟敢多次打我女儿!还拿着枪追她?我真想一枪毙了你!”

可能是被骚动惊动了,门开了,警察冲了进来。即便如此,美和子还是喊道:

“但是!我现在是以律师的身份坐在这里的!别小看我!”

说完,美和子推开了贝尔。贝尔重重地坐回椅子上。

“……对不起。”

美和子站着瞪着喃喃自语的贝尔。

“我也不是自愿来的。但是没办法。因为是女儿拜托的。”

贝尔惊讶地抬起头。

不顾两旁不知所措的两位警察,美和子双手叉腰,深深叹了口气。

“那孩子,第一次这么恳求我。”

贝尔又喃喃道:“为什么?”

我明明想杀她。应该让她感到害怕和痛苦。为什么。

“是女儿的留言。虽然我不明白意思,但我会原样传达。”

美和子说道。

“不是为了你。是为了你妈妈。请为了你妈妈活下去。”

“因为啊。”

贝尔愣住了。

妈妈?

不明白什么意思。

但是,这句话让贝尔脑海中浮现出各种景象。一个接一个。

四叠半的房间。味道清淡的苦瓜炒豆腐。

把贝尔抱在膝上,从后面抱着她,在镜中微笑的母亲。

坚信贝尔喜欢其实并不怎么喜欢的蛋包饭,拼命制作的母亲。

啃苹果糖很拿手的母亲。

笑着的母亲。

哭喊的母亲。

道歉的母亲。

还有,在机场,害羞地大力挥手的母亲。

“好好活下去!贝尔!”

泪水涌出,接连流过贴满创可贴的脸颊。落在贝尔的膝盖上,落在双手的石膏上,扑簌簌地落下。

对不起,妈妈。对不起。

美和子说道:

“活下去吧。玉城贝尔。你还有未来。”

贝尔点头。一次又一次。

活下去吧。这次一定要好好活下去。

明明不可能,却感觉母亲在拥抱自己。仿佛就在这里。从后面抱着贝尔。微笑着。像过去一样。

明明不可能。

但是,确实感觉到了。

贝尔确实感觉到了母亲。

温暖。

这样想着。

“春——香!”

奈绪探头进病房,精神抖擞的样子让春香由衷地感到安心。

“奈绪。身体怎么样?”

“嗯。完全没问题。几乎只做了检查。安全带真是伟大啊。”

奈绪笑着走近春香的病床。

春香虽然也贴满了创可贴,但没有什么大伤。似乎因为疲劳,整整一天都没醒过来。

春香坐在床边。奈绪坐在旁边。

嗯?好像把手藏在背后。

“春香。我今天之后就要出院了。”

“这样啊。我被建议再观察一天。”

奈绪笑着说:“是吗。那是我赢了。”

春香也笑着说:“不,这不是输赢的问题。”

两人沉默了一会儿,奈绪喃喃道:

“要分别了呢。”

嗯。要分别了。

虽然小学不同,但在同一个城市,想见面的话应该还能见到。但从奈绪的语气中,隐约感觉到因为某些原因,这很困难。

“那个。我有件事想拜托你。这个,春香能收下吗?”

说着,奈绪把藏在背后的烧杉木板递给春香。

春香不由得“哇”地叫出声。

火柴、灯和第一颗星的画。奈绪、夏和春香的画。

涂上颜色的作品,看起来闪耀得令人怜爱。

“好厉害……可以吗?”

奈绪害羞地笑着点头。

“嗯。带回家的话,反正也会被妈妈扔掉。”

春香沉默了。会有父母扔掉女儿拼命画的画吗。

大概会有吧。

看着奈绪的眼睛,就明白了这一点。

“如果没有这次的骚动,也许说些好话还能允许我收在壁橱里。但妈妈现在有点恐慌。好像很严厉。”

“这样啊。”

春香只能这样回答。

“啊,那”

春香跳下床,跑向放在地上的波士顿包。

“这个。作为回礼给你。这个的话可以偷偷留着吧。”

春香递出奈绪想要的电话卡。

奈绪惊讶了。

“可以吗?是妈妈给的吧。”

“嗯。美和子不是小气的人。如果是给奈绪的话,她会允许的。”

奈绪凝视着电话卡。画着北斗七星的星空卡。

“我会珍惜的。当作宝物。当作护身符。”

看着奈绪珍惜地抱着过时的东西,春香忍不住笑了。

“我也会好好珍惜这幅画的。”

夏醒着。

春香和奈绪一起探头进病房,高兴地跑向夏。

“夏!”

“啊。奈绪和……呃,角宿一。”

坐在床上,皱着眉头挤出这句话的夏,让春香和奈绪僵住了。

“……夏?”

夏对春香她们露出抱歉的表情。

“对不起。好像记忆有些缺失。医生说可能是药物的副作用。”

春香焦急地问:“啊,到什么程度?”

“嗯……坐巴士到长野,三个人一起做咖喱吃……大概到那里为止。”

奈绪的表情凝固了。

“诶,夏,你不记得那次冒险了吗……”

奈绪几乎要瘫倒在地。

春香赶紧扶住她。

“没关系的,奈绪。回忆以后可以慢慢创造。奈绪以后在学校也会在一起吧。没问题的。”

奈绪也勉强振作起来。

“嗯,嗯。是啊。谢谢你,春香。”

夏歪着头。

“你们两个,不是关系不好吗?变得很亲密了呢。”

啊。从那里开始啊。

这句话似乎又让奈绪受到了打击,但这次她自己很好地振作了起来。

“是啊。已经是好朋友了。”

说着抱住了春香的肩膀。

“对吧。春香。”

春香也笑着回应。

“对啊。”

夏“嗯”地嘟囔着,用湿润的眼睛看着两人。

哦。嫉妒了。以为属于自己的奈绪被抢走了,着急了。

奈绪似乎也很满意她的样子,高兴地开始向夏讲述这几天的事。

夏“嗯嗯”地听着,但从中间开始明显露出了怀疑的眼神。

那当然难以置信吧。这样的故事。

春香自己也觉得,这会不会是一场梦。

这时,春香“啊,对了。夏”地咧嘴笑了。

“记得说过《伴我同行》的事吗?”

“嗯。说过呢。那个记得。”

“有开枪的场景吧。”

“嗯。名场面呢。”

春香得意地说道。

“其实呢。我之前也开枪了。砰地一声。后坐力好大。”

夏沉默了一会儿,然后说:

“角宿一。你是不是也撞到头了?”

嘛,会这样想吧。

春香笑着说:

“夏。我叫春香。立花春香。”

夏微笑着说:“这样啊。”

“请多关照。春香。”

夏似乎还没恢复状态,“对不起。困了”又呼呼地睡着了。

奈绪和春香正看着她的睡脸,“哎呀。还在睡美人吗”一个装模作样的访客来了。

是雪男,白鸟幸男。

奈绪看到白鸟,高兴地站起来,抱住他的肚子喊道:“雪男!”

看来那晚的战斗让他们亲近了不少。

“两位都遭遇了灾难呢。这次。哎呀。有我在真是太好了。”

啊,在他心里,功劳都归自己了吗。

真是令人羡慕的性格。

“我今天也要出院了。想着来打个招呼。灯似乎还在睡。”

奈绪依然抱着他说:

“刚才还醒着呢!”

“是吗”白鸟笑着抚摸奈绪的头。

春香本想告诉他“灯的本名叫夏”,但有种不好的预感,就作罢了。

“哎呀。这次战斗有很多需要反省的地方。最让我烦恼的是自己力量不足。怎么办呢。要不要努力健身呢。”

奈绪笑着说:“好啊!变成眼镜肌肉男吧。”

白鸟看着这样的奈绪。

“那么,奈绪。就此别过了。”

奈绪也回望着白鸟。这时白鸟突然小声说道:

“奈绪。你有灯和春香这样的人支持,一定没问题的。但是。如果感到痛苦,无法承受的时候。”

白鸟用仿佛能联想到深渊的眼睛,透过眼镜凝视着奈绪说道。

“请联系我。联系白鸟湖露营地,就能找到我。”

奈绪点点头。

“嗯!”

春香没有注意到,奈绪的眼中也有和白鸟一样深邃的黑暗。

春香不知道。

与这个男人的相遇,给依附型的奈绪的精神和思维模式带来了微小但深刻的影响。

十几年后,这个爽朗笑着的男人和旁边沉睡的少女将展开生死搏斗。

欢笑的少女清水奈绪,将与本该是挚友的齐藤夏以命相搏。

春香无从知晓。

白鸟摆出奇怪的姿势,背对着走出病房后,伴随着“碍事”的声音,传来白鸟被踢中腰的声音。

“好痛!为什么这么粗暴啊!”

从这段对话中,立刻知道是谁来了。

岸本明里走进病房,向春香挥手说:“哟。”

春香也挥了挥手,奈绪犹豫了一下也挥了挥手。

明里毫不客气地坐在夏的床边。

背着旧背包,肩上挂着单反相机。大概是出院时来告别的吧。

“你们两个,伤没事吧?”

“没事。”

“没问题。”

虽然这么说,但明里似乎伤得最重,半袖衣服下露出的肩膀上缠着干净的绷带。居然还在上面挂着单反相机的肩带,担心她反而显得愚蠢。

“春香。能再替我向美和子道谢吗?她告诉了我离家出走的女孩可以求助的各种设施。”

“好的”春香点头,明里说:

“我啊,和美和子也谈过了,有件事想试试。”

“啊?”

明里温柔地笑了。

“离家出走的孩子,都有自己的苦衷。难免会有从制度缝隙中漏掉的孩子,也有无法正常行动的孩子。所以,我想用自己的方式,建立一个像我这样的孩子可以聚集的社区。比如以成年成员的名义租房子,作为庇护所。然后能工作的人工作,各自做力所能及的事……之类的。”

春香不太明白,但如果是明里想做的事,那一定是真正需要的。所以春香点头说:“我觉得很好。”

春香不知道。

岸本明里即将开始的那个小社区,在明里放手后,依然会不断更换成员和地点,带着“希望成为某人的归宿”的愿望传承下去。

而且,那个社区至少会拯救一个离家出走的少女——藤原纱奈子。

岸本明里站了起来。单反相机摇晃着。

“总之,我先去见妹妹。其他事之后再说。”

“好的。请一定要去。”

明里看着春香。看着奈绪。然后看着熟睡的少女。

“那么,大家。一起加油吧。”

“好的。一起加油。”

明里背着手挥了挥,离开了病房。

岸本明里不会知道。

自己拼命救出的少女齐藤夏,会在十几年后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重逢。

会再次作为战友并肩作战。

父亲遗物的单反相机,会传承给她。

而且,那个叫齐藤夏的女人,会与明里的妹妹岸本美音相遇,时而鼓励,时而支持,时而争吵,时而欢笑,成为一生的挚友。

岸本明里无从知晓。

因为那还是很久以后的事。

十几年前那个夏天的事件,对立花春香的人生有多大影响,春香自己也不清楚。

但是,至少如果没有遇到齐藤夏和清水奈绪,春香肯定活不到现在吧。这不是能否避免事件的问题,而是更关乎人生的事。

12岁那年,春香只是不死而活着。处于相当危险的精神状态。现在回想起来,美和子时刻关注她,一有事就带她去看精神科,也是理所当然的。

但是,那天春香明白了“活着”意味着什么。这并不是因为一个震撼的事件,而是各种事件交织在一起的复杂体验。

也许是蜷缩在公共电话下哭泣的奈绪的身影。

也许是夏拼命传达“不要放弃”的眼神。

也许是明里挡在熊面前保护她们的背影。

也许是背着幼崽的母熊的身影。

也许是保护铃的幽灵的呼喊。

无论如何,春香从那天起终于开始“活着”了。

时隔十几年再次造访长野的山路,已经修缮一新。

因为是冬季,周围的树木被积雪覆盖。车灯照亮夜晚的世界,雪地闪闪发光。

春香的SUV行驶在这梦幻般的新车道上。

即使看到雪景,春香脑海中浮现的仍是那个夏天的森林。

她想起那天,三人一起在轻型卡车的货厢里像货物一样摇晃着前行。

“真怀念啊。静香。”

她一边操作方向盘,一边喃喃自语。

没有回应。

因为静香就是我。

目的地观景台开车上山转眼就到了,让人有些泄气。当年拼死也要到达的地方,长大后轻而易举就能到达,不过是个高地。

从观景台的停车场还要走一段路,春香从后备箱取出行李。折叠椅、毯子、望远镜、装满各种物品的背包。

她背起背包,借助手机灯光爬上台阶。

当时听说观景台,以为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地方,结果不过如此。只是名为观景台的普通修缮过的山。但视野开阔是毋庸置疑的。山顶的平台上已经有几组先到的游客。

有人带着大型天文望远镜,有人架起三脚架安装夸张的相机。还有情侣开心地仰望夜空,让人感到平静。

她在远离其他游客的地方支起椅子。

从背包里取出折叠桌和小型炉子,煮咖啡。虽然穿得很厚实,还带了毯子,但山顶不可能不冷。果然还是想喝点热饮。

春香一手端着咖啡,注视着太阳完全落山,天空逐渐被夜色取代。

她一直想来,也有几次机会来到附近。

但总是下不了决心。

那个夏夜,在草原中央看到的满天星空。

她以为绝对看不到比那更美的景色了。

但最近,她觉得那样也不错。

没必要超越过去的巅峰。

夏。奈绪。

春香至今没有遇到比她们更好的朋友,以后也不会有了。

那样不也很好吗。春香已经长大到能这么想了。

虽然没有那天那么壮观。但辽阔的星空依然在春香头顶展开。

过了多久呢。春香的手机震动了。

她知道是谁打来的,所以没看屏幕就滑动接听。

“喂。妈妈?”

“对不起春香。今天可能还是去不了……”

立花美和子抱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。

春香用生气的语气说:

“真是的。我不是总说不要做做不到的承诺吗?”

“对不起。突然有个案子。我尽量想办法……”

“时间上绝对来不及了吧。我就知道会这样。”

虽然这么说,但春香并没有真的生气。母亲是个大忙人。一定有人需要母亲的帮助。

电话那头传来“立花律师!”的喊声。

“你看。有人在叫你。快去吧。”

“对不起!我再打给你!再见。”

匆匆挂断的电话让春香苦笑。

周围的游客中响起欢呼声。

抬头一看,春香也正好看到一颗流星划过消失。

是双子座流星雨。

“终于来了呢。静香。”

经过十几年的岁月,春香和静香终于到达了这座观景台。

从那天到今天发生了许多事。有开心的事,当然也有悲伤和痛苦的事。但春香想。看着接连闪耀的流星,春香想。

人生还会继续吧。

春香能幸福吗。还不知道。即使长大了,依然不明白幸福是什么。

但是,只有一件事可以肯定。

“活着真好。”

手机又震动了。

大概是母亲打回来了。春香摸索着滑动接听,目光依然追随着流星,把手机贴在耳边。

她突然想起那种拼命把听筒贴在耳朵上的感觉。所以春香微笑了。

“这里是角宿一。这里是角宿一。”

春香笑了。有点怀念。

“今天的星空也很美。完毕。”

一颗格外明亮的流星划过夜空。

闲话 你一定已经忘记了吧

12岁那年的夏天。清水奈绪邀请齐藤夏去露营的理由,是想加深与夏的关系。如此简单。

平时,无论奈绪邀请什么,夏都会拒绝。齐藤夏从不做自己不感兴趣的事。但奈绪有胜算。因为夏正好迷上了《伴我同行》这部作品。现在只要奈绪软磨硬泡,夏就不会拒绝。

千载难逢的机会。奈绪这么想。

事实上,夏没有拒绝。

接着,奈绪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去恳求父亲。父亲是个让人摸不透他是否真心爱奈绪的男人,但他并不讨厌表面上扮演一个父亲应有的角色。因此,用自己的权力实现女儿的愿望,对他来说绝不是一件坏事。奈绪深知这一点。

问题是母亲。

这位年轻的继母总是称呼奈绪为“小梅”,并要求她无论如何都要保持“小梅的样子”。奈绪没能详细了解,但想必“小梅”是母亲已故的女儿吧。她一定是把奈绪当成了那个孩子的替代品。奈绪这样说服了自己。

奈绪喜欢继母。因为亲生母亲在奈绪懂事之前就离开了,奈绪一直渴望有一个母亲的存在。而出现在她面前的继母,年轻美丽,完全配得上社长夫人的身份。和父亲一样,奈绪也对母亲着迷了。

然而,继母心中有一个理想的女儿形象——“小梅”,如果奈绪做出了不符合“小梅”身份的行为,就会遭到严厉的责罚。在家里,继母称呼奈绪为“小梅”,渐渐地,连父亲也开始叫她“小梅”。

这个家庭显然已经扭曲,而作为当事人的奈绪却并未察觉。

让我们回到正题。

总之,要想和夏去露营,说服母亲是绝对必要的条件。如果母亲不答应,父亲那轻率的许可瞬间就会化为乌有。

问题是,“小梅”并不是一个会想去参加儿童露营的孩子。

奈绪努力了。她尽可能搜集了所有与露营相关的儿童书籍,刻意在母亲面前阅读,甚至不顾年龄地央求母亲给她读《汤姆·索亚历险记》之类的书。虽然作为一个六年级学生,在别人面前要求读故事书是件非常羞耻的事情,但为了母亲,她忍住了羞耻,刻意表现出幼稚的一面。继母幻想着孩子永远是幼小的、需要照顾和依赖的,因此她欣然答应每天睡前给奈绪读故事。奈绪每晚都夸张地表现出喜悦,装出一副“最喜欢妈妈给我读书了,这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”的样子。然后,她看准了继母对“孩子般的冒险”逐渐不再抵触的时机,果断地说道:

“对了,爸爸是露营公司的社长吧?小梅也想去露营试试!”

继母对自己作为社长夫人的身份也感到自豪,因此她对女儿这个愿望能被丈夫轻易实现的场景并不反感。

就这样,清水奈绪花了大约一个月的时间策划,终于赢得了与夏一起度过几天、培养友情的夏日时光。

然而,露营开始后,事情却并不顺利。

夏并不知道,奈绪和夏是后来通过抽签后加入的成员。因此,她们的编号自然是连号,本应可以一起行动。然而,同时期还有另一个女孩加入了进来——立花春香。当然,春香自己也完全不知道,她并非通过抽签,而是因为某个计划被某种幕后权力安排进来的。

无论如何,编号错开了。结果,奈绪在去程的巴士上没能坐在夏的旁边。她试图利用社长千金的身份想办法解决,却因为另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存在——岸本明里——而只是在夏面前丢尽了脸。

奈绪原本很期待在巴士上和夏聊天,因此失望之情格外强烈。不过,她很快调整了心态。露营的时间还很长,她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一起度过。

然而,奈绪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发生了——夏和春香变得亲近起来。

奈绪从未见过夏和其他孩子聊得这么开心,因此她几乎陷入了半恐慌状态。她完全没想到,夏会和那个总是自言自语、性格阴郁的孩子聊得这么投机。

不过,仔细想想,夏根本不会在意偶尔自言自语这种小事。

原本计划中只有两个人的世界,因为春香这个“对手”的出现而被彻底打乱了。在第一天的咖喱制作活动中,夏和春香都表现出对灵异话题的兴趣,两人聊得热火朝天,而奈绪却被晾在一边,那一刻她感觉仿佛世界末日来临。

“还不如不来了。”她甚至这样想。

那天晚上,奈绪悄悄带着一些现金和一本备忘录,走向了电话亭。

备忘录上写着一个电话号码。

这个号码是她偷偷翻看母亲的记事本时,在最后一页潦草写下的。旁边还附有一个地址。这个号码只有一个备注:“小梅”。

奈绪确信,这个电话号码的主人一定认识生前的“小梅”。

奈绪很想知道,“小梅”到底是个怎样的孩子。在奈绪的认知中,“小梅”是一个品行端正、聪明伶俐、天真无邪、健康活泼、开朗懂事的孩子,简直是个完美的孩子。她非常想了解更多。这样,也许奈绪能更好地扮演“小梅”的角色。

如果用家里的电话打,通话记录会被留下。所以她一直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,用附近的公用电话打。然而,她始终没有鼓起勇气,日子一天天过去。在露营设施里看到电话亭时,她原本也没打算在这里打电话,但如今和夏的关系进展不顺,她有些自暴自弃,觉得趁着一股冲动打过去也未尝不可。

奈绪将一百日元硬币投进电话机,然后拨打了备忘录上的号码。

电话响了几声。

夜深了,可能不会有人接吧。就在奈绪这么想的时候,电话那头传来了“咔嚓”一声,对方拿起了听筒。

“您好,这里是‘绿之里’咖啡店。”

是一个沙哑的老人声音。

“您好,这么晚打扰了。我是清水茂弘。”

奈绪报上了父亲的名字。

为了这一刻,奈绪一直在练习用低沉的声音模仿成年男性的声音。经过长时间的研究和练习,她已经能够模仿出足以骗过陌生人的声音了。

奈绪的计划是这样的:电话那头的人很可能是继母的亲戚或熟人。她假扮成父亲,表示想询问关于妻子已故女儿的事情,因为直接问妻子会有些尴尬。接下来就看对方的反应了。

奈绪用低沉的声音说道,希望能了解关于已故的“小梅”的事情。一切都按计划进行。

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。

然后,对方开口了。

“那个女人,说芽衣子已经死了吗?”

“啊?”

“芽衣子还活着呢。她一直在和病魔斗争,在我们咖啡店里等着她母亲来看她。”

奈绪完全无法理解。什么?还活着?“小梅”还活着?

“我不知道那个女人怀着怎样的理想生下孩子,但别把我孙女卷进去。别把我孙女卷进去!我一直想着,她哪怕来看一次也好,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。”

老人的声音很平静,甚至可以说是冷静。

但奈绪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一种深不可测的愤怒。

“以后,别再和我,还有我重要的孙女有任何瓜葛。就这样,告诉那个女人。”

电话挂断了。

奈绪瘫坐在地上。

母亲希望我成为“小梅”,而我做不到,所以被责骂、被打。可是,那是我无法成为“小梅”的错。然而,实际上,“小梅”也被母亲抛弃了。也就是说,真正的“小梅”也不是“小梅”。那么,“小梅”到底是谁?至少不是我。可是,我也不是奈绪。那么,那么……

我到底是谁?

奈绪哭了。她已经什么都不明白了。一切都让她感到厌恶。

就在这时,立花春香抱住了奈绪。

虽然她依然在喃喃自语。

她什么也没问,什么也没说,只是静静地抱住了奈绪。

奈绪在她的怀抱中,像个婴儿一样不停地哭泣。

就这样,春香成了奈绪的朋友。

对奈绪来说,春香虽然不像夏那样占据重要的位置,但她依然是一个珍贵的朋友。后来,奈绪听说了春香那令人震撼的过去。她和夏、春香三人一起制定了逃离设施的计划。那段时光很快乐。和两个最喜欢的朋友一起讨论各种计划,收集道具,成功逃离那些讨厌的大人时,那种感觉简直棒极了。人生中竟然还有如此快乐的事情。那两天,毫无疑问,奈绪就是她自己,不是任何人,只是奈绪。

之后,她们经历了许多可怕的事情,也承受了痛苦。即便如此,那依然是奈绪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之一。

因此,当一切结束后,发现夏失去了记忆,对奈绪来说真的是个巨大的打击。

但是,春香对她说:

“没关系的,奈绪。回忆从现在开始慢慢创造就好了。”

她说得对。夏平安无事。友情从今以后还可以继续培养。

那天,奈绪和春香一起走出夏的病房时,走廊尽头传来了继母尖锐的声音。

“小梅!你竟然擅自跑出病房!你在干什么!”

继母的肩膀颤抖着,美丽的脸庞因愤怒而扭曲。

这次的事件理所当然地对父母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。继母的精神状态极度不稳定。她坚信奈绪逃离设施是被坏朋友欺骗和怂恿的结果。她试图将这次事件归咎于春香和夏。

正因为知道这一点,奈绪才会在去见春香和夏时,找机会偷偷溜出来。

继母踩着那双闪亮的红色高跟鞋,发出“咔嗒咔嗒”的声音,朝奈绪逼近。

奈绪已经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,于是闭上眼睛,做好了准备。

啪。

奈绪的脸颊被狠狠地打了一巴掌。

“你这个坏孩子!这根本不是小梅的样子!妈妈太失望了!”

奈绪低下头,挤出一句“对不起”。

一旁的春香吓了一跳,凑近奈绪的脸问道:“奈绪!你没事吧?”

继母一巴掌打在了春香的脸上。

清脆的响声在走廊里回荡。

“就是你!怂恿小梅,让她陷入危险!”

春香瞪大了眼睛,捂住了脸颊。

奈绪几乎要哭出来了。

好不容易才交到的朋友。

对不起,对不起。

继母继续尖叫着。

“听好了!我家的小梅和你这种坏孩子可不一样!不准你再接近我女儿……啊!”

突然,继母发出一声尖叫。

只见春香狠狠地踩在了继母的高跟鞋上。继母疼得弯下腰,用手捂住脚。

趁着继母弯下腰的瞬间,春香用尽全力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。

啪!

清脆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,仿佛枪声一般。

继母一屁股坐在地上,捂着脸,呆呆地抬头看着春香。

“很痛吧!很痛对吧!被打的人可是会痛的!”

春香怒吼着,紧握的拳头颤抖着。

“连这种事……连这种事都不懂的家伙!”

立花春香喊道。

“不配自称母亲!”

继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她狼狈地坐在地上,只是茫然地抬头看着春香。

春香“呼”地吐出一口气,像教训人一样说道:

“还有,我的朋友不叫什么‘小梅’。”

春香斩钉截铁地说:

“她叫奈绪。”

奈绪的眼中,泪水悄然滑落。

继母愣了一会儿,随后像是突然回过神来,慌忙站起身,结结巴巴地说道:

“我、我要告你!我要告你!”

这时,一个低沉得可怕的声音从奈绪身后传来,回应了继母。

“你试试看啊。”

不知何时,立花美和子已经站在春香身后,手搭在她的肩上。

“以我的律师生涯起誓,我会全力把你击垮。”

女律师冷冷地盯着继母。

“竟敢打我重要的女儿。你已经做好觉悟了吧?”

继母的脸上因恐惧而扭曲。

奈绪急忙抓住了继母的手。

“妈妈,走吧。好吗?我们走吧。”

奈绪牵着颤抖的继母,一瘸一拐地沿着走廊离开。

她回头瞥了一眼,看到春香强忍着泪水,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,朝她挥手。

奈绪的脸上也是同样的表情。

从那以后,发生了许多事情。

一个巴掌并没有让继母改变,反而让她对奈绪的态度变得更加神经质。

有过一场噩梦般的生日会。

在教室里发生了夏的斗殴事件。

然后,与夏的新旅程开始了。

最终以最糟糕的结果告终。

奈绪失去了夏。

而现在,此刻。

清水奈绪蜷缩着,身上满是烧伤和淤青。

好冷。

奈绪裹紧了毛毯。

她正躲在神社的正殿里。外面是夜晚,风雪交加。

她和夏吵架了。

夏用那个叫什么“煎锅”的平底锅,把挥舞着斧头的奈绪打得落花流水。

真厉害啊,夏。

仔细想想,之前在夏日的森林里那场打斗,春香和奈绪两个人联手,才勉强和夏打成平手。

我一个人怎么可能赢呢。

和夏的生死搏斗结束后,奈绪逃进了漆黑的森林。她知道沿着山走,就能找到曾经和夏一起住过一晚的神社,于是朝着那个方向前进,但很快就迷失了方向,转眼间就遇难了。

夜幕降临,寒冷刺骨,奈绪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。

就在这时,她从树木的缝隙间瞥见了一瞬间的夜空。

奈绪用尽最后的力气爬上树,望向夜空。

春香教过她的大熊座,那长长的尾巴。

永远位于北方天空的北斗七星。

奈绪一边确认着天空的标记,一边朝着神社前进。

最后,暴风雪开始了,夜空再也看不见了。奈绪在几乎冻死的情况下找到了这座神社,这简直可以说是奇迹。

很久以前,两个小学生在这座正殿里差点冻死。从那以后,管理人似乎就考虑到紧急情况,在正殿里准备了一些应急食物和毛毯。

不过,管理人大概也没想到,十几年后,同一个人会再次需要这些帮助吧。

奈绪在暴风雪持续的整整一天里,裹着毛毯,啃着应急食物,在这座正殿里度过。

奈绪杀了人。而且是无辜的人。出于怨恨。

这是不可饶恕的。

她应该受到惩罚。

奈绪自己也明白这一点。

她应该去警察局自首。

但是,如果那样做的话。

她就再也见不到夏了。

奈绪在毛毯里流下了眼泪。

她觉得自己真傻。

明明已经得到了“朋友”的认可,得到了救赎。

却变得更加贪婪。

真是愚蠢。

想见的不只是夏。

还有春香。

奈绪在几乎冻死、徘徊在生死边缘时,像走马灯一样回想起了那个夏天。之后与夏的分别太过震撼,她一直只想着夏,以至于那个夏天的记忆被彻底埋在了记忆的角落。

但是,她依然清楚地记得。

记得春香为了保护她,挡在继母面前的样子。

春香现在还好吗?

她一定早就把我忘了吧。

奈绪自嘲地笑了。

毕竟,夏不仅忘记了那个夏天,甚至连我也几乎忘得一干二净。

春香怎么可能还记得只和她相处了几天的我呢。

奈绪抬起头。眼前是布满灰尘的天花板。她呼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形成一片白雾。

好想见她们啊。

好想再和她们三个人一起。

奈绪的意识渐渐模糊了。

当奈绪再次睁开眼睛时,外面的暴风雪已经停了。

奈绪缓缓起身,身体因寒冷而僵硬。

暴风雪停了,意味着天亮后搜救队会重新开始搜索。那样的话,这里很快就会被发现。

奈绪推开了正殿的门。外面堆积的雪发出“哗啦”的声音滑落下来。不知道现在几点了,外面一片漆黑。

结束吧。

她依然没有打算被警察抓住。

死在森林里吧。

奈绪觉得,这样的结局才适合自己。

她走出正殿。

绕到正殿后面,就能直接进入森林。

然而,奈绪的双脚并没有走向森林。她惊讶地发现,自己的双脚正径直朝着夜晚的参道走去。

穿过鸟居。

自己到底要去哪里呢?奈绪用昏昏沉沉的脑袋思考着。

然后,她明白了。因为前方隐约出现了一道光芒。

电话亭。

那个暴风雪的日子,和夏一起躲进去的电话亭。

这种过时的东西,居然还在。

奈绪感到一丝欣喜,推开已经破旧不堪的门,走了进去。既然灯还亮着,电话应该也能用吧。

这时,奈绪才意识到:自己身上没有钱。

她缓缓掏出手机。早就没电了。

奈绪“啪”地一下打开了手机壳。壳底放着一个护身符。

从小学六年级开始就一直随身携带的护身符。即使已经不再想起那个夏天,她也像习惯一样一直带着这个重要的护身符。

星空图案的电话卡。

她慢慢地将卡片插入电话机。

自己真的还记得那个号码吗?

她一个一个地,慢慢地按下数字键。

在最后一个数字时,奈绪犹豫了一下,但过了一会儿还是想起了“0”,按了下去。

短暂的沉默。

说起来,这十几年里,对方会不会已经换了号码?不换才奇怪吧。那样的话,根本打不通。

然而,就在这时,电话接通了。

奈绪有些惊讶,但随即又轻轻笑了。

反正对方也不记得我了。

就算我报上名字,对方也只会问“你是谁”吧。

奈绪闭上了眼睛。

我知道的。这才是正常的。

只会让自己受伤。已经不需要确认了。

说一句告别的话,然后挂断电话,去森林吧。

就这样结束吧。

电话接通了。

奈绪睁开了眼睛。好了,该说再见了。

“这里是角宿一。这里是角宿一。”

奈绪瞪大了眼睛。

“今天的星空也很美。完毕。”

泪水从奈绪的眼中涌出。

“这、这、这里是……”

她的声音颤抖着。不是因为寒冷。滚烫的泪水滑过脸颊,她的声音因颤抖而无法正常发出。

“这里是……这里是火柴。”

奈绪透过模糊的泪眼,透过电话亭蒙着雾气的玻璃,抬头望向夜空。

“这边的……夜空……也很美。完、完毕。”

电话那头的人倒吸了一口气。

然后,听筒里传来了春香那熟悉的声音。

“奈绪?是奈绪吗?你怎么了?现在在哪里?”

奈绪放声大哭。

她一边哭,一边抽泣着,说出了神社的名字。

“我知道了!我马上过去!现在在长野,可能需要一些时间,但我一定会在天亮前赶到!”

“嗯……嗯……”

奈绪在电话亭里滑坐在地上。她紧紧抱着听筒,一次又一次地点头。

“不要离开那里。等我到之前,一定要等着我!”

奈绪再次用力点头。

“嗯!”

齐藤夏、清水奈绪、立花春香。

三人能否再次相遇?

奈绪不知道。

还能有再次交谈的日子吗?

春香不知道。

还能有一起欢笑的日子吗?

像那个夏天一样。

夏也不知道。

因为,那还是未来的事情。


文章作者: ZTG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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